蘭醫生站了起來，“你不要回憶，不要刺激大腦。”
林恩咬着牙，張大眼睛，“是因爲之前的藥物嗎？”
他之前在監視的任務完成之後，會服下特殊藥物進入冷凍倉休眠一段時間，以遺忘行動的內容。
“可能是，總之你現在不要刺激大腦，你的干擾波已經快要突破閾值。”
“突破閾值會如何？”阿司站在她身後，漠然地問道。
蘭醫生神情嚴肅地瞥了他一眼，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但她早就聽說過al4891，又轉過冰冷的目光固定在林恩身上，“不要試圖喚醒那段記憶，機器基因會攻擊你。”
林恩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小藥盒，顫顫巍巍地打開一格，倒出幾顆彩色的藥丸，一仰頭吞了下去，雙頰微微打顫，喉嚨模糊地發出聲音。
“在、我、隱藏、的、記、記憶、裏、有、有……”
藥物發生了作用，他的瞳孔慢慢恢復正常大小，臉色緩和起來。
“爲什麼會這樣？”阿司皺起眉。
蘭醫生思索了一下，輕蔑的口氣說道，“他知道的太多了。”
在林恩第一次服下行政院提供的藥物，趕在進入冷凍倉前，就來到這個祕密場所，讓組織裏的醫生掃描了他大腦。
“我們當時就發現，那些不是化學藥劑，倒像是一段密碼。”蘭醫生搖頭，“但我們的技術無法破解。”
那個信號可以指揮大腦將某一段記憶精準地封鎖起來，永久地。
他們嘗試分析過那段密碼在體內傳播的路徑，雖然沒有破解全部，但解開一些碎片，所以才能在自然死亡者的腦電波發現同樣的電信號頻率。
“永久地？”阿司不太相信。
“機器基因上了鎖，沒有鑰匙無法打開。”蘭醫生聳了聳肩。
“突破閾值會怎麼樣？”阿司盯着那個女醫生。
“會引發體內的大戰，誰活下來就不一定了。”薄薄的嘴脣繃成一條直線。
阿司將上身傾過去，“那幾個自然死亡的人，真的是自然死亡嗎？”
“當然……不是。”蘭醫生狡黠地一笑，走到遠一些的地方，滿意地看着林恩的臉上的紅色逐漸褪去，呼吸也平穩下來，大步走向門口，又轉過頭說道：
“我們很希望能全面檢查你，al4891，你的數據很珍貴。”說完微微一笑，揮揮手，將右手插進口袋裏，走了出去。
阿司沉默了，如果說紅夫人和青芝還希望他作爲有意識的個體加入她們，林恩這一派似乎更希望把他切片了送進穿透掃描儀器裏。
原因當然就是珍妮告訴他的，他是一個意外。
林恩仰着頭，靠在椅背上，聲音嘶啞地說，“蘭醫生是我的……心理醫生。”
灰星人沒有心理疾病，那是一種原始又古老的基因缺陷，當機器基因可以平衡情感因子，灰星人就不再受到這種疾病的困擾。
但林恩還是患上了抑鬱症，原因就是那種特殊藥物，令大腦無法對自己的主人誠實。大腦就像藏着一個幽靈的閣樓，時不時奪去他的控制權。
這種病有時候會讓他產生死亡纔是解脫的錯覺。
阿司暗暗審視，覺得不太像是演出來的，“我剛纔那個問題，對你而言是個密鑰？”
“差不多。”林恩滿頭大汗，“不過很好，說明那是它們害怕的東西，只是我們需要花一點時間，找出這個答案存在我的哪一段封閉的記憶塊裏。”
第一次被動進入冷凍倉後，他每次在服藥前就來這裏掃描大腦，將記憶儲存起來。這個行動極其小心謹慎，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接觸到這些內容。
阿司嚴肅地，“好，那我們可以討論下一個問題了。”
關於青芝的報告，他提交給了行政院，只不過相同的信息用不同的方式表達，意思就大不相同。
報告裏寫着，叛軍的首領是紅夫人造出的一個人形機器人，她還將自己的大腦保留下來。
而事實卻是，紅夫人保留了自己的大腦，然後給它做了一個機器身體。
“所以那個機器人，長得和人類一樣？”林恩不喜歡發生這種事，難道以後要隨身攜帶掃描器，遇見任何可疑人士就拿出來掃一掃以驗明正身？
阿司想了想，“我去追蹤那個機器人，你查出我之前問你的那個問題。”
林恩站起來，“我帶你參觀一下這裏，也許會有你感興趣的東西。”
這個地下的空間和地面上的陳列館是出自同一個設計師之手，只不過將相同體積的立方體陳列室埋在了地下面。
而且這裏沒有一個機器人，使用着地球時代的存儲和加密技術。
一個個雪白的醫療艙平靜地擺在獨立房間中，門上是每個人的基因編號。
林恩一路帶着，讓他見了蓋亞的成員，大多數人對他還抱着懷疑的態度，只是看在林恩的面子上，勉強地點頭示意，並不多說。
回到最初的房間，林恩給阿司看了幾份匿名數據，他喫驚不已，“機器基因的比例會逐漸上升，這是真的？”
林恩點頭，從他們保持定期檢查，這個趨勢從來沒有變過，雖然二十三對染色體的複製速度應該保持一致，但生物基因的複製會慢慢減緩，但機器基因卻不會放慢速度。
“所以，我們一定會越來越像機器人，冷血，冷漠……”
“那，爲什麼它們不直接使用機器人？”阿司有些費解。
“因爲機器基因會很快地學習和模仿生物基因，然後擠佔，並超越我們。”林恩嘆了口氣，“它們將會創造出一個新物種。”
有人類複雜的思考方式和自發的生物本能，絕對理性又不自私，不受三大法則，也不受任何法則約束，會是一個不朽的族羣。
阿司終於理解了他之前說，新人類計劃的目的其實是培育機器基因的學習機能。更何況，機器基因的技術原本就來自智慧體。
門上響起敲門聲，林恩走過去，拉開門，之前見過那位身着墨綠無菌服的年輕醫生走了進來，“我來拿份資料。”
林恩點點頭，那醫生拉下臉上的防護罩，露出黑色柔軟的頭髮，眼睛也是黑色的。
那人快步朝着阿司的方向走近，眼神一直黏在他身上，感受到視線壓力，阿司無心地瞥了一眼，才發現這醫生長得很像一個記憶中的人，先前在房間時還沒留意到。
一時有些惆悵，很快低下頭。
眼前這位目光鋒利，記憶中那道瘦削的身影卻是溫吞又軟弱，根本沒有相似之處。
“al4891，你真的不能讓我們檢查一下嗎？”他的口吻頗爲遺憾。
阿司別過頭，不予理睬。
等那人走後，阿司好奇地問林恩，“你爲什麼會相信我？”
林恩咳嗽幾聲，曬笑着，“你的前任僱主對你的擔保。”
原來西莫臨死前，留下一張手寫的紙條，一直被安全局小心地保管着，那上面用舊文字寫着：
“無論誰死了，都是我的一部分在死去，
因爲我包含在人類這個概念裏。
因此，不要問喪鐘爲誰而鳴，喪鐘爲你而鳴。
ps相信al4891”
筆跡確定是西莫無誤，林恩當然不知道這是一首詩，但他看懂了最後一句話。
阿司聽完，愣住了，他一直以爲西莫的自殺另有隱情，甚至不排除被人僞造出自殺的樣子。
但這張紙條上的留言，讓他覺得西莫是深思之後做出的決定。
讓自己化作一陣白煙消失人間，避免了大腦被掃描的悲慘下場。
只不過，爲什麼偏偏會選在那個時候？
他凝起心神，仔細回憶了當天和西莫見面的每一個細節，最後離開的時候，西莫因爲冷凍倉制度的改革憤怒地衝着他高喊了一句。
在那之前，他說過的哪一句話激起過西莫強烈的反應？
似乎是建議西莫休完假後回到研究所調查被克隆的實驗員的線索，但小葵已經被證實了不是克隆了某個實驗員的基因，而是剝離機器基因後新的染色體配型。
如果西莫沒死，他就應該回研究所去檢查基因庫，但是他死了，所以那件事成了只有阿司和死者知道的祕密。
可是，小葵也已經死了啊。
阿司的頭隱隱發漲，以西莫的嚴謹，自殺絕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恰好選在了那個時候。
他肯定知道自己是第一個自殺的灰星人，勢必引起星球上大亂。事實也是，執政官發佈了大清查的指令，人人自危，阿司才離開灰星，找到了紅夫人的地下城基地。
只是因爲那個時機？
還有什麼事情，和西莫的死密切相關？
阿司壓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一條信息跳入腦中：西莫死後，研究所被封閉了。
之後發生那麼多事，研究所一直沒有機會解封，他後來才能趁着無人注意破解了西莫的賬號，複製基因庫裏的原人信息。
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