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就像脫離身體一樣，墜入了無窮的黑色漩渦。
“那時候因爲一個巧合，我接觸到了蓋亞。”
院長離世後，每年的忌日他就會去那裏。爲數不多出現在陳列館的灰星人，這番行徑被蓋亞的核心成員察覺，主動接觸了他。
蓋亞的組織信條包括一條，基因不能決定一個人後天的成就，這對於在檔案上曾經有心理疾病的他非常有吸引力。
加上他在內心深處不想接近機器人，蓋亞的聚會地點不會出現機器人。
“我知道，當年我的機器人保姆沒有判斷失誤，如果當時我停止了呼吸，機器人法則第一條會讓它發瘋。”
“但你也許不能理解，被機器人生生切斷手指……啊，你確實不能理解，因爲你幾乎沒有恐懼。”
醫生的聲調染上了一絲痛苦，“你太完美了，所以我產生了深深的羞愧，爲我的軟弱，和基因的劣勢。”
院長在進入冷凍倉前，對他說道，“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個體，永遠不要因爲仰視光，而將自己置於黑暗之中。”
過了很久，他才真正地理解了院長的話。
“我也明白了，灰星人不是沒有情感波動，只是機器基因壓抑了我們的天性，而我的杏仁核異常，非常容易產生高壓力反應，機器基因似乎束手無策。”
他笑了起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所以巧了，我僥倖地從機器基因的掌控下逃逸了。”
阿司擡頭看着上空，似乎聽到了航空器引擎的聲音，料到行政院的機器人馬上就要趕到了。
“聽起來，你對我並沒有好感。”他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事實。
“當然，我不想你這樣的人擔任執政官。”gh0624的表情慢慢變化，嘴角還掛着笑，冷冷的眸子凍結起寒意。
兩人此刻面對面地站着。
一枚極小的針刺入阿司的脖子，似曾相識的麻木感逐漸向四肢蔓延開來。
他露出一絲恍然的表情，金色的瞳孔開始渙散，“原來，是你啊……”
gh0624聳肩，“有你的醫療數據，很容易配置對你有效的麻醉劑。”
阿司偏過頭，認真地看着他，“你以爲這東西還對我有用？”他的基因已經對這種麻醉劑產生了免疫。
說着，瞳孔猛地收縮，一記手刀狠狠落下，準確地劈在醫生的側頸。gh0624沒料到他還能反擊，瞪大了眼睛，眼前一黑，撲到在地上。
阿司甩了甩手，摁下通訊器，把林恩叫了過來。
林恩很快趕到，從車上下來的時候，見地上倒着一個奇怪的金屬架，有兩個圓形的輪子，還有昏迷中的gh0624，“這，這是怎麼回事？”
阿司淡定地說，“這個人曾經在試驗場襲擊過我。”
“這不可能。”矢口否認，蓋亞的組織信條只是反對機器，並不包括殺戮同胞。
阿司拍了拍膝蓋站起來，“你可以去查查他的住所，如果一無所獲，可以來追究我傷害他人的罪名。“
林恩緊鎖眉頭，臉皮皺了起來，還是無法想象，“怎麼會，他是組織裏最活躍的新人，非常忠心……”
阿司冷冷一笑，“可能吧，他不太正常，你最好還查一查他的病人裏有多少被他動過手腳。”
林恩大爲喫驚，“你憑什麼覺得他有問題？”
阿司指了指，“他的臉。”
灰星人很少會做面部調整，像醫生這樣整成另一張臉，如此煞費苦心地接近自己，除了別有用心，阿司想不到其他的解釋。
“他真的有病。”阿司搖頭，“你要小心。”說罷，拉開地面車的車門，鑽進送林恩過來的車。
“喂。”林恩不滿地喊了一聲。
“他的行駛記錄儀，你也可以查一查。”車窗消失，一根手指伸出來，指向路邊的另一輛。
車子立刻升起，一個華麗地一百八十度旋轉，衝着阿司家的方向飛快駛去。
林恩抓了抓頭髮，通訊器裏接收到阿司發來的一段監控畫面，醫生一邊說話一邊靠近，高高擡起左手，朝他的脖子上扎去。
畫面放大幾級，閃爍着奇異光澤的金屬探針清晰可見。
“居然親自動手，真蠢。”林恩嘀咕一聲。
阿司剛下車，小安已經打開大門，迎接他回來。阿司滿臉陰霾，一聲不響地走進家中。
門關上。
“我要把一個外接端口接上你的原子腦，你設置一個警報，十五分鐘，不，五分鐘。”
小安沒有提問，彈開了腦袋上的金屬外殼，露出裏面複雜的藍色晶體管。
阿司嘆口氣，從身上掏出那枚藍色的鑰匙，當時他一眼認出那不屬於金屬的光澤，而是某種特殊的能量波。
糾結了一下，他將“鑰匙”插入小安的端口，小安的眼睛漸漸黯淡下去。
幾秒鐘之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阿司，你好。”
阿司緩緩地吐出一口氣，神色凝重，“青芝。”
小安的眼睛陡然發出紫色的光，壞了！阿司立刻變了臉，這是小安的機體自動連接上母系統的跡象。
他立刻斷開了小安的能源儲備，紫色的光依舊從原子腦射了出來。
“你到底是什麼？！”他失聲喊了出來。
不可能是機器病毒，母系統第一時間就會將病毒隔離在外瓦解成碎片。
青芝的聲音充滿喜悅，“謝謝你，讓我完成了複製。”
“複製什麼？”阿司緊追不捨，之前青芝的種種古怪逐漸浮現出水面。
“複製我自己。”
“你到底是誰？”一剎那，阿司反應過來，青芝根本就不是機器人！她居然是機器基因的另一種存在形式。
她是一個灰星人，曾經。可單體的機器基因怎麼會產生出意志？
青芝通過小安的發聲器，以一副玩笑的口吻，“我就是你，哦，不，準確地說，應該是，你就是我。”
——！
小安的警報器發出尖銳的高頻，原子腦自動斷開了和機體的連結，被提前準備的隔離罩封起。
小心地捧着，那是一個極複雜的機件，薄如蟬翼的金屬“表皮”下的原子腦，結構超級敏感的球體。
“你真的沒必要這樣。”青芝惋惜地說，時間太短，還不夠她充分複製。
阿司頹然地坐下，撫着頭，“你現在可以和我好好解釋一下，你剛剛那句話的意思。”
“你沒有做好準備。”聲音從隔離罩中發出，冷酷的電子音高低起伏，在狹小的空間迴響。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
“我當然知道。”青芝迅速侵佔了小安的原子腦，“我太瞭解你了，你現在根本不成熟。”
“你不是機器人。”阿司跳過那個問題。
“當然不是。”
“你也是一個灰星人的大腦？”
“唔……”青芝明顯遲疑了一下，“你可以這麼理解。”
“你和紅夫人共享一個機器軀體？”
“是的，我們目標不同，但能源有限，只好共用了，畢竟那個軀體我們都很滿意。”
“你曾經見過智慧體？”阿司盯着透明光罩中閃動着紫色光點的原子腦。
機器人的原子腦是複雜的矩陣，閃爍的區域越大，說明運用的思維算力程度越高。
大塊的紫光此起彼伏，青芝卻沉默了很久。
“是……我見過它們。”
“能告訴我嗎？”
“你先告訴我，紅夫人和蓋亞，你相信哪一方的故事？”
阿司雙手交握，放在膝蓋上，慢慢擡起眼，“我誰都不信。”
“那你相信執政官嗎？”
他閉起眼，“他殺了烏娜。”
“啊，那個小姑娘。”青芝略帶驚訝，“她本來就活不久，難道你不知道？”
“但我想讓她長大。”
“只是因爲她身上有二十對染色體和你一樣？”青芝的笑聲放肆起來，刺耳得很，“你知道你這種感情，和人類那些父母沒有什麼區別嗎？”
人類的生存驅動力源自恐懼，害怕在生命終結後什麼都留不下來，人生就沒了意義。孩子成了生命的延續，也是原人苦苦活下去的寄託。
但其實，那不過是一個謊言，用恐懼控制人是最常見的統治手段。
智慧體在灰星上真正實現了讓新人類只爲自己活着，生活沒有壓力，只是放棄了原始人類的情感，不算什麼太大的代價。
“現在這樣很好，是人類最好的宿命。”青芝說。
“那你爲什麼變成今天這個樣子？”阿司冷笑道。
“因爲我選擇了真相，這就是我付出的代價。”
阿司還想繼續問，通訊器響了起來，是來自私人頻道的呼叫，青芝不出聲了。
隔離罩中的原子腦不再亮起，他等了一會，有些煩躁，來回走了幾步，決定把隔離罩放進廚房的烤箱裏。一轉身回來，接通了通訊器。
“你說得沒錯，”林恩的聲音很惱火。
“我也沒想到他是一個潛在的罪犯，哦，不，他也許已經實施過了，該死的，如果你親眼看見他家裏放滿了各種毒藥試劑，你肯定會贊同我的話，我已經找了蘭醫生給他進行一次心理評估，天啊，我怎麼沒有懷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