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些數據顯示，某種麻醉神經的藥劑讓西莫的大腦處於短暫的空白，然後被什麼人從傳感神經植入了一條密語，“時機已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等西莫清醒後，那條暗示就成了他腦海深處涌現出的念頭。
之後阿司陸續還收到了執政官的私人信息，那些紅夫人的手下死亡前，也出現過異常強烈的機器基因干擾波。
導師給出的解釋是，那是機器基因在對抗生物基因被催眠後的自殺衝動。
機器基因是理性的，絕對不會傷害身體的主人。
對於這套說辭，阿司並不相信，也不回覆，直到醫生出現。他的一言一行，都引起了阿司的警覺。簡直和四相星上被神巫洗腦的原人一樣。
催眠術，這種遠古時代的巫術其實是一種精神操控，蘭醫生在研究古籍時發現，又花了幾十年，慢慢運用在gh0624的治療中，繼而控制了他。
在阿司看來，這種人爲創造出的“疾病”更加可怕。蓋亞組織名義上是反對機器人，實則暗中進行精神控制。
推翻執政官，也只不過是爲了扶持一個他們的傀儡上臺。
蓋亞纔是執政官所說的，“內部的敵人。”
阿司已經無法相信任何人，也不信任執政官，但他需要一個答案，如果青芝沒有告訴他，他只能從智慧體那裏得到。
所以他接受了執政官給他下達的最後一個任務，剷除蓋亞。當他成功，就能獲得去見智慧體的資格。
【所有的一切，命運早已做出安排】
“如果我去見智慧體，會不會做出和你一樣的選擇？”阿司沒有期待，喃喃自語。
他像一個奔跑了很久的選手，總看不見終點在哪裏，而原先站在前方的導師，漸漸變得面目模糊。
原子腦上零星地閃出紫色的光點，青芝終於說道，“我讀取了小安的記憶體。”
阿司擡起頭，“什麼？”
“我知道了，你修改了它的三大法則，又保持了原子腦的平衡。不過你不知道，這件事，讓紅夫人花了很多很多年都無法成功。”
“因爲她不會想到，你讓你的機器人只爲你服務。”
阿司笑了，“你要和我說機器人的自由意志嗎？那你可以問問小安，它想要什麼。”
青芝的聲音平緩有力，“它似乎沒有覺得這樣不好，只是不知道你死了之後，它該如何面對下一任主人。”
阿司臉色一變，憤怒地站起，“該死！”
“我不能告訴你智慧體說了什麼，但是我可以告訴你，關於我經歷過什麼。”青芝慢悠悠地。
她出生在大約三百年前，青芝不是她的名字，她也有一個基因編號，雖然在研究所的記錄裏永遠地抹去了。
阿司沒猜錯，她曾經是實驗員，去過試驗場。青芝選擇和其他實驗員不一樣的觀察法，把自己變成原人社會中的一員。
她觀察他們，也不知不覺地進入他們的生活，還意外地得到了一份感情。
“你也知道，灰星人的染色體沒有生殖基因，所以我們根本不會有原始衝動，不過當時我也不明白，爲什麼會那麼喜歡一個原人，想着能天天看見他就好了，看見他笑了，我會覺得很快樂。”
青芝是那個人給她取的名字。
不同物種之間的感情當然沒有好結果，只是她沒想到，摧毀這段感情的是一場疾病。
“我當時違規操作，從醫療艙帶去了藥物，”電子音平靜地好像一條直線，“當然我沒有成功，還被研究所記了大過。”
不可以干預原人的生活，他們只是被觀察的對象，這是研究所的第一節課的第一項內容。
“那只是一段經歷，在我的生命中太短，我慢慢地忘了，但我仍然沒有改變我的方法。”
她堅持認爲自己的方法事最有效的，在試驗場上待了幾十年，極快地完成了大部分列爲iii級任務，創下了研究所的記錄，負責人多次召喚她回灰星述職，她找藉口沒有回去。
這聲音聽起來有些像p19，當時在飛船上爲了打發時間，阿司經常讓p19從資料庫裏找一些無聊的故事讀出來。
沒有情緒渲染的語調，聽起來並不真誠。但阿司反而有種感覺，這些是發生在青芝身上真正的經歷。因爲沒有灰星人或者機器人，能說出對原人產生感情這樣荒謬的話。
“到最後，我越來越疑惑，原人們到底哪裏和我們不一樣？是壽命不如我們長？心智不如我們聰明？當這些疑惑越來越多，滾雪球一樣，我產生了質疑。”
青芝開始挑釁負責人的指令，那是一名值得尊敬的老人，對她違規行爲不加留情地處罰，但卻還是包容她，讓她任性地留在試驗場上，定期讓飛船送去補給。
聲音低沉下去，“我見了他，他給出一些承諾，得到答案的代價是讓我完成一些任務。我獲得最高授權，可以查閱任何時代的資料，於是我繼續回到了試驗場…”
聽到這裏，阿司脖子後的寒毛豎了起來。
“我不能再說了。”青芝停下，“你可以有你的選擇。”
“你能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嗎？”
電子音升高了幾分，多了點俏皮的味道，“你就當我是一個幽魂吧。”
阿司脖子上的喉結滑動了一下，“不可能，我不能相信，太荒謬了。”
“我沒辦法，只能告訴你，如果做錯了選擇，你可能會變得和我一樣，不，應該比我慘，畢竟我還遇到了紅夫人，而你，連個朋友都沒有。”
阿司緊蹙眉頭，“你是幸災樂禍？”
“這是事實……或者，你幫我一個忙，算給你自己留個後門。”
“什麼？”
“帶着我一起去行政院，把我放在母系統的房間裏。”
“……”
“你可以繼續用隔離罩，我出不去。”
“你覺得我會相信你？”
“不好說，不過也許你會想看看我原本的樣子？”
阿司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我對你沒有那麼大的興趣。”
“你見到我的樣子，就什麼都知道了。”
阿司愣了一下，“難道我們長得一樣？”
“那倒不是。”
房間裏響起了通訊器的聲音，是行政院的專線。
阿司站了起來，“或者你告訴我，你選了什麼，我不會步你的後塵。”
等了幾秒後沒有回答，他看着隔離罩，猶豫片刻，“怎樣你可以離開小安的原子腦？”
青芝終於回答他，“帶我去母系統那裏。”
阿司毅然地離開，走去樓上接通了通訊器。
五分鐘後，他再次走到樓下，對着隔離罩，“好，我帶你一起去，但是你告訴我，我怎麼可以讓行政院的機器人不注意到你？”
青芝說，“帶上你的機器人。”
“……你不可以自由行動。”
“當然。”青芝答應了，“小安的機器人三大法則會束縛我。”
阿司心想，怎麼不早點說。
半小時後，阿司和重新組裝好的機器人青芝一起離開房子，上了停在門口的地面車。
機器人青芝似乎對車外的景色產生很大興趣，問阿司能不能多繞城市幾圈，阿司允許了。
車經過了陳列館，看見一隊行政院的機器人將林恩和蘭醫生圍住，他們二人地周圍還站着一些人。阿司一眼認出，那些都是蓋亞的成員，不過那個年輕醫生不在隊伍裏面。
他嘆了口氣，接下來，機器人應該會接管安全局了。
“他們都覺得自己在做一項有意義的事。”青芝忽然開口，“其實，根本沒有意義。”
阿司看回她，“爲什麼？”
“因爲人類必將滅亡。”機器人藍色的眼睛亮了起來，像小安說話的腔調。
阿司閉上眼，車子飛快地駛過這一片區域，到達了行政院的門口。
路上阿司通訊器的私人頻道響了幾次，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青芝能察覺到，問他，“爲什麼不接？”
阿司靠在座椅背上，沒有睜開眼，也沒有回答。
“你其實不用帶那些東西的。”青芝唯恐天下不亂，明明看出阿司很緊張，故意這麼說。
“閉嘴。”
“好的，阿司。”
車終於停下，車門緩緩打開，阿司先走下車。
“al4891，長官一直在等你。”迎接他的機器人說道。
阿司點點頭，“我帶來了我的機器人。”
“爲什麼？”
“它的原子腦需要重啓，也許應該換一個，讓它去它被製造出來的地方。”
機器人沒有聽出任何不妥，答應了他的要求。
阿司隻身一人，走進了走廊盡頭的會議廳，他第一次見執政官的地方。
【所有的一切，命運早已做出安排】
門緩緩打開，不出意外地，眼中的視像儀在接觸到那個高大的背影的瞬間碎裂了，阿司也不驚慌，小心地藏起碎片，鎮定地走了進去。
“執政官，al4891到。”他立定，板着面孔嚴肅地說。暗中注視着那身紫色制服，這是返回灰星後的第一次見面。
也是烏娜死後的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