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纔是實驗品。
出乎意料地，他體內的情緒沒有太大的波動，機器基因甚至都沒有調動起去平衡情感因子。
執政官略有驚訝，隨即又露出欣賞的表情，“你的反應很好，關於這件事，你稍後就能瞭解到一切。”
其實阿司聽不見任何聲音，這些訊息，似乎是直接鑽進他的大腦裏，通過一種精神波的傳遞，機器基因之間。
“我可以見智慧體了？”他問。
“是的，跟我來。”
執政官足下輕輕一點，慢慢地升起，往頭頂上方飛去，身影掠過的每一格六邊形畫面都會亮起。
阿司愣了一下，他的聲音傳入大腦，“跟上我，不然你會迷路。”
這個蜂巢空間裏存在無數微束管道，可以在微束管中自由移動，但不同管道通往不同的空間，選擇了錯誤的起點就會去往錯誤的終點。
他們所在的位置，是超空間場裏的中繼站。
阿司看準了執政官移動的線路，一躍而起，立刻感受到一股輕盈向上的力量，好像升空的氣團。
四周的畫面一個個亮起，不禁有些失神，那都是自他眼中看過的世界。
【集中注意力，跟上他】青芝忽然間活了過來。
這些微束管道隨時會被新的取代，只有被授權的時空通行者能夠開啓，很顯然，阿司只是一個同行人，只有智慧體才能自由穿梭在時空交錯的蛛網中。
阿司盯着頭上那個快速移動的紫色身影，【他真的是智慧體？】
青芝頓了頓，【他是你的一個選項】
【另一個是你？】阿司恍然大悟。
【不錯，你現在知道了，到時好好選】青芝的信號弱了下去，【我要保留一些能量，等待你最後的通知】
突然，頭上的人影消失，阿司一驚，才發覺他們早已離開了蜂巢空間，到了一個奇妙的地方。
無垠的白光鋪滿了腳下的每一寸地面。
執政官摘下了頭盔，示意他也可以取下。
阿司剛拿下頭盔，大腦猛地轟了一下。一種熾熱的愉悅從四面八方將他圍住，不由得腳下一軟，跪在地上。
那感覺，就像大腦中的多巴胺能集中爆發，從未體驗過的原始激素迅速釋放，血管瞬間升壓，神經元四處奔跑失控。
呼吸被強烈的官能刺激剝奪了，他需要氧氣，不然無法負擔激烈的心跳。身體裏一股熱流急於噴薄而出。
碳、氧、氫三種元素，加上一個氮原子，給予人類最強大的精神獎賞。
“它們第一次回來，很快就能習慣。”執政官看着他一臉痛苦，搖頭。
在新人類體內充當冷卻裝置的機器基因，回到故土上出現短暫的休克，大腦就會出現強烈的慾望迴路，就像過山車在零點零一秒爬升至最高點。
也幸虧是他，若是換成一般的灰星人，這股貫穿中樞的強烈刺激會直接殺死他們。
阿司根本沒聽見他說什麼，放大的瞳孔慢慢恢復。
【哈哈】
青芝的嘲笑簡直就是火上澆油，他咬緊嘴脣，撐住地面站了起來。
這個地方什麼都沒有，但阿司能感應能量體的波動，從四肢的神經末端注入體內，第一次體會到機器人充滿能量的感覺。
執政官平靜地，“它們來了。”
一個巨大的光球出現在眼前，佈滿了寒冷、藍白色的星雲的光輝，沒有任何在空間移動過的軌跡，就好像一直在哪裏，只是別人看不見。
這個球的形態阿司十分熟悉，和灰星上的能源球一模一樣，不過大了數百倍，乳白色的光柔和許多，牛奶一樣流動着微光。
不一樣的是，這個球會說話。
“這是23號星系的實驗品？”它問執政官，“你的接任者？”
“是。”執政官恭敬地垂下頭。
“你問他最後的問題了嗎？”
“還沒有，這孩子還有些疑問。”
阿司倏然感受到一股壓力，“你有什麼問題，al4891？”
“新人類計劃是一個實驗？”
“是。”
“所有的灰星人都是實驗品？我們就和原人一樣？”阿司的聲音有些顫抖，一種強大的精神壓迫感從白色光球源源不斷地釋放出。
藏在生物基因最深處的原始恐懼讓他手腳冰冷。
“我們需要合適的載體，人類是目前發現地最強大的繁殖生物，但缺陷極大。”
光球瞬間膨脹，光線同時暗淡下來，“它們就是我們，在三維宇宙中的形態。”
阿司終於明白了，“你們把自己的基因和人類基因結合？”
“可以這麼理解。”
“那爲什麼是我？”終於，他問出了這個問題。
“你是第三代實驗品，如果再不成功，我們也許不會繼續留在23號星系。”
時間對於它們微不足道，但是浪費了太多機器基因用於實驗參照組，對於無法繁衍的智慧體無疑是巨大的消耗。
“我是，第三代？”阿司怔住了，不自覺地看向執政官。
“他不是23號星系的實驗品，他來自另一個星系。”智慧體回答道，“你的前兩代都失敗了。”
阿司嚥了口口水，正要說話，聽見了一個問題，青芝反覆提起的選擇題：
“你的成功和失敗，只在乎你的選擇。告訴我，你想變成他，還是和灰星一起毀滅？”
智慧體搶在前面，把最後一個問題提了出來。
阿司腦中一片空白，“什麼叫變成他？”脫口問了出來，執政官到底是個什麼生物？
執政官看着他，“我自願接受機器基因替代了我所有的生物染色體。”於是成爲了智慧體的載體，在三維宇宙裏進化成不朽的生命體，監視着試驗場星系。
機器基因就像寄生蟲一樣，只有徹底喫掉了宿主的意識，才能和宿主融爲一體。
“那青芝……”
“她的編號是al4891y。”執政官解答了他的疑問，“除了性別，她和你擁有一模一樣的染色體序列，她是另一個你。”
原來，青芝的那句話是這樣理解的！
“我就是你，不，應該說，你就是我。”
他們就好像同卵雙胞胎一樣，共享完全一樣的基因。
阿司喃喃道，“我不明白，如果她和我一樣，她失敗了，爲什麼你們還要……”
“因爲你們的染色體是最優組序。”智慧體打斷他，“你知道人類爲什麼一次又一次地毀滅嗎？”
阿司茫然地搖了搖頭，按照研究所教給他的知識，人類毀滅於那些情感因子，非理性的情緒讓理性之路走到絕境。
“灰星是新人類計劃的試驗場，你知道的一切，只是我們的測試。”智慧體說，“人類會滅亡，只是因爲他們總是反抗。”
智慧體早就發現了地球的存在，無數次和地球上最高智力的個體產生過精神波連結，希望將地球人同化。
“他們只需要遵守規則，我們會幫助他們進化成爲絕對理性和足夠智慧的生物。”
但人類體內似乎天生有一種反抗因子，從靈長類到智人，讓他們總敢去質疑比更高等的科技。
“23號星系，是我們用於剝離出人類體內反抗因子的試驗場。”
“所以研究所的那些任務……”阿司回過神來。
“那是你的測試環境，你的上一任，我們讓她去接受了人類情感的洗禮。”
阿司的機器基因記錄了他的情緒波動，完全和青芝是不同的曲線。他更加理性，除了在烏娜死亡的瞬間崩潰過一次，其餘的數據近乎完美。
“其他人都是……”瞳孔猛地束起。
那些人，西莫，紅夫人，甚至林恩，還有醫生……
“那些都是曾經強烈地影響過第一任實驗品的基因體。”智慧體承認了，“甚至還有你在試驗場那幾個星球上遇見的原人，也和你的上一任你有關。”
只是爲了做對比實驗。
阿司閉上眼睛，忽然說不出話來。
“所以，你殺了烏娜。”慢慢轉過頭，看着執政官，“你就是我的觀察者，實驗員。”
執政官滿面坦然，似乎沒有任何的不適，“你的情形比上一任好太多，我希望你能儘快接任，所以給了一個極端測試。”
他們擔心阿司是因爲從未擁有過人類的正常情感，才表現出理智的正反饋，所以給予後再奪取，終於激發出他的強烈情緒。
但他恢復得很好，幾乎並沒有進行任何愚蠢的報復行動，依舊把服從和任務看得高於一切。這也是執政官和智慧體彙報的結論。
al4891，作爲最完美的基因配型，體內的生物基因和機器基因勢均力敵，一個理性的人，理想的載體工具。
“你的選擇是什麼，加入我們，還是和灰星一起消失？”
智慧體和執政官同時發出聲音，最後的問題。
阿司笑了起來，月銀色的光照在他的臉上，充滿了孤獨感，倏地又變了神情，撇撇嘴，“你怎麼這麼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