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片天空大大小小的漩渦彷彿一個正在不斷孵化的蜂巢,無數降臨者在其中涌動,逐漸掙脫束縛。近乎透明的薄雲背後,那些高大詭異的灰色影子已經極其清晰明顯。他們有的劇烈有的緩慢地掙脫着,放眼望去一片密密麻麻的蠕動。
任逸仰頭看着,自己在整片晦暗天空下極其渺小,到處都是沖天而起的灰色雲柱。整個世界已經到達瀕臨滅亡的地步,只要這些暫時像是沉睡的身影破繭而出,整個世界就會被它們瞬間撕裂,走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任逸擡頭看着,突然,瞳孔輕輕顫動。
“等一下,這……這個場景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任逸突然覺得這個畫面似曾相識。
在哪裏……他微微皺起眉頭,記憶開始迅速閃回。
時間在他的腦海裏倒流,一切回到了最初,他想起來了。曾經在他剛剛容納“天圓地方”的時候,確實見過這幅詭異到震撼的畫面。
天地間一片混沌,飛沙走石,灰雲翻卷。在這一切的背後,隱藏着無數個高大的影子,形狀詭異,低頭俯視着人間,彷彿控制着整個世界的神靈。一個身穿道袍的影子站在地面上,相當渺小。
記憶中的影子跟此時此刻的自己逐漸重合。
“碧衣蟬的記憶……”任逸想起來了。
那段記憶的結尾,碧衣蟬被數十人包圍。那時他已經面如死灰,神態漠然,根本不在意環繞着他的劍紛紛刺進他的身體,他已經遍體鱗傷。
當時任逸根本對這一切都沒有了解,這段記憶對他來說一頭霧水。
此時此刻,他突然發現自己跟碧衣蟬處於相同的境地,一種莫名的同情涌上心頭,讓他想要重新審視這段記憶。
那時候的地球上並未大範圍出現降臨,這種世界末日般的景象絕不會在那時候出現。人類文明沒有被中斷的痕跡,如果真的出現過這樣驚人的一幕,一定會留下記載。
“神州板蕩,生靈塗炭,皆因你而起!”
緊接着,任逸想起了當時那羣包圍着他的將士口中的話。
“……天下人皆欲得你而誅之!”
“……我說的就是實情。”
碧衣蟬擡起雙眼,回答道。
任逸當時只記得自己被這雙綠色的眼睛以及眼中的悲哀震驚了,現在任逸仔細回憶才發現,此時的碧衣蟬雙眼已經失去焦距,瞳孔擴散,很明顯已經精神失常了。
他!居然已經瘋了?
想明白這一點,任逸立刻就理解了那幅畫面是怎麼回事。
這是碧衣蟬的記憶,在他精神失常後,記憶也會發生混亂與拼接。
最開始那恐怖的一幕並不屬於他,而是保存在“天圓地方”中,上一代人類的記憶!
盯着這幅晦暗畫面觀察,陰雲背後隱隱露出許多參天高樓的輪廓,高聳入雲,輪廓精美簡潔,那絕對不是古代人類能夠造出來的,甚至如今的技術都無法複製。毫無疑問,這絕對來自上一代人類文明。
“這就是天下的真相!”這是碧衣蟬對包圍者的下一句話,聲嘶力竭。
他知道了這個世界只是一個複製品,一個培養皿,人類從來不是獨立的人類,他們只是降臨者爲了提取生命能量而製造出來的消耗品,隨用隨取。
他應該是在知道真相後,心灰意冷,徹底陷入瘋狂,並且試圖將他窺測到的“真相”告訴世人。但是這個真相過於震驚,沒人能夠接受,所以纔會引起天下人羣起而攻之。
當時,任逸第一次在廢棄醫院中見到“巽風”時,她曾經說過,碧衣蟬確實是因爲“窺破天道”才死的。如今,任逸才明白了什麼叫做“窺破天道”。
接下來的話,碧衣蟬別有深意。
“熙熙攘攘,往來逐利。”
降臨者創造地球、創造人類,也是爲了自身的利益。對於人類來說,他們是創世的神明。神明普渡衆生,也一定是爲了他們的“利益”。
“倒頭卻爲他人做了嫁衣裳。”
人類虔誠供奉神明,繁衍生息,心中充滿喜悅,卻是給他們提供了“生”的希望。難道不是被賣了還幫着別人數錢嗎?
“我早就不欲苟活於世,如豬如狗,任人宰割。”
如豬如狗,任人宰割。
這是碧衣蟬最直白的形容,但是當時的任逸,還以爲這只是一句誇張的表達。
任逸仰着頭,天空中雲層裏已經又出現了好幾個輪廓相當清晰的影子,正在緩緩向着地面垂下龐大而古怪的身軀。
任逸突然覺得悲哀,碧衣蟬是這個世界上,另一個瞭解這段真相的人。兩人之間隔了兩千年,他只能在孤獨和質疑中了斷自己。
任逸此刻突然覺得兩人的靈魂隔着兩千年來的時光碰了一面。他感受到他在死前的所有絕望與不甘。
“我一定會結束這一切……”
“爲了讓這一代人類不要消失在地球上,爲了讓降臨者的掌控永遠消失,爲了讓所有的抗爭都被記住,爲了千年之後不要再出現像我們一樣孤獨的人……”
任逸雙眼通紅,表情凝重,緩緩握緊了手中“象王”的劍柄。
他蹲下身,做出攻擊前的準備姿勢。
天空中,向着中間翻卷的濃雲突然重重被撕裂,無數影子一躍而下。
席捲天地的輻射亂流一下子暴起,視線中不斷閃現扭動的觸手,巨大的眼球,密密麻麻的牙齒。
降臨者紛紛落地,大地不斷震動。地崩山摧。
任逸感覺到自己所有的感官都在消失,只有無數巨大的影子在他的視線中出現。
他緊緊盯着,心中將所有招式勾畫一遍,鉚足全身力氣,騰空而起。
重劍“象王”的劍芒瞬間暴漲,在一片黑暗中化作一團銀色光流,隨着任逸的動作,劈開眼前阻礙,向着無數降臨者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