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亦看着腫脹處,面色漸漸嚴肅起來。

    “傷到骨頭了,藥膏要揉開才能管用,怕是有些疼。”

    “我自己來……”

    鹿門月伸手要拿過藥膏,卻被餘亦先一步拿走了。

    餘亦只當沒聽見,緊抿着嘴,將消腫的藥膏塗在了傷口上,鹿門月受不住,悶哼了一聲。

    “這得我來,夫人手上的力道怕是不夠,忍着些。”

    鹿門月咬着牙沒再吭聲了,瞄着餘亦這張臉,倒是轉移了不少注意力。

    “夫人硬氣,尋常女子怕是早就受不住了。”

    “我就當先生誇我了!”

    鹿門月笑了笑,有氣無力的回了一句。

    待藥膏從冰涼到發熱之後,痛感才輕了些,鹿門月放送了身子,懶懶的靠在了車壁之上。

    可能是沙場上養成的習慣,餘亦直接從裏衣上撕了一條下來。

    鹿門月都沒來的及阻止,手停在半空中,餘亦已經將她的腳踝纏緊。

    “先生其實不用扯……”

    扯您的裏衣……她最後沒能說出口,直接嚥了回去。

    馬車藥箱裏這些包紮所能用的到的,都是全的。

    “我,我習慣了,並非有意冒犯夫人。”

    餘亦臉不紅心不跳。

    撕下來裏衣之後他就意識到了這並不是在沙場之上,後邊沒停手的包紮就是故意的。他能有什麼壞心思呢?就想在夫人身上藉機做些奇怪的記號,僅此而已。

    行吧,可能行走江湖之人都習慣從裏衣上扯布條包紮。

    鹿門月只嘆這人瀟灑利索,便放下了手。

    “夫人這段時間按時換藥,儘量不要活動。”

    餘亦擰乾了帕子,伸手想去擦鹿門月額間的汗。猶豫了一瞬,還是直接將帕子遞給了她,轉身扯開了馬車的窗簾。

    “擦把汗,透透風,我先出去了!”

    再不出去他怕忍不住做些什麼把人嚇到。

    “先生貴姓!”

    餘亦已經跳下了馬車,回身看向鹿門月,笑了笑。

    “餘!”

    鹿門月看着眼前這人,笑得極爲好看,一雙眸子熱切黑亮,生出些許熟悉之感。但她並未多想,只鄭重道:“多謝餘先生!”

    餘亦低眸輕笑。

    也不知怎麼的,心底那點兒沒被認出來的失落瞬間被撫平了,突然覺得自家夫人甚是可愛。

    當年第一次見面,他給小姑娘烤肉的時候,她也是如此鄭重的道謝,一字不差。

    十五年未見,她雖然不再是那個未長開的小姑娘,卻依舊如此鄭重道:“多謝餘先生!”

    要知道,當年的一句謝,最後是以身相許來還的。

    蜜雪和冰城已經將自己的傷口處理好。

    見自家將軍沒了那滿身的委屈之意,暫時鬆了一口氣,想着不暴露身份的情況下怎麼順利成章的讓他一路同行。

    蜜雪上了馬車,問道:“夫人,馬車需要整理一下,咱們先到前面的茶肆歇歇?”

    鹿門月這纔看見一地的屍體已經不見了,冰城正和那位餘先生說着什麼。

    “冰城已經整理好了有用的線索。暗衛之間有特殊的聯繫,會有人儘快趕到,一路護送。先前是我們兩個大意了,往後必然不會再驚擾夫人。”

    鹿門月只盯着外面出神,剛纔的腥風血雨已經散盡,當下又是歲月靜好,像是割裂而成的兩個世界。

    她第一次有了如此強烈的無力感,太平盛世都如此,若是邊關不穩呢?

    她不知怎麼就想到了餘亦,不管他對原身怎麼樣,至少他爲國血戰沙場十五年,護佑邊疆。

    蜜雪見自家夫人髮髻已亂,衣服上也有了灰塵,便放下了馬車窗簾。先幫她換了一件乾淨的外衫,又拿了梳子,幫她重新梳理頭髮。

    木梳拂過髮尾,鹿門月慢慢放鬆下來。

    “一般都要如何感謝這路見不平的江湖俠客?”

    蜜雪很想說以身相許就好了,但是她不敢。猶豫了半響,胡編了個說辭。

    “粗茶一碗,薄酒半杯?剛好前面那家茶肆瞧着不錯。”

    一盞茶後,一行人行至茶肆。

    店家見狀,忙擦乾淨了一張桌子,擺了粗茶杯上來,揚聲招呼,“客官們這邊請!”

    鹿門月的腳不能落地受力,下車着實不方便。

    餘亦上前,朝着她伸出了胳膊,“夫人可以扶一下借力,你的婢女身上有傷,怕是不太方便。”

    鹿門月到底是心疼蜜雪,便將手搭了上去。

    只是下車之時一個踉蹌,餘亦順勢把人打橫抱了起來,鹿門月霎時本能的繃緊了身體。

    察覺她的抗拒,餘亦三步兩步,把她放在了店家剛擦乾淨的竹椅上便鬆開手退到對面。

    “這樣腳傷不會惡化。”

    鹿門月覺得自己今天出門沒看黃曆,才一而再再而三的跟一個陌生男子如此親近。

    但看餘先生那大方坦蕩的樣子,又覺自己太過於扭捏。

    蜜雪和冰城靠着馬車休息,看看自家夫人,再看看對面的將軍,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樣形容自己的心情。

    話本子都沒這精彩,兩人心底升騰起喫瓜的喜悅。

    江南的粗茶最是解渴,香味久久不散,入口之後甘苦之意於舌尖打轉。

    只是這茶還未來得及回味,店家擡手之間,寒光乍現,直指鹿門月的心口。

    按照餘亦的本能,擲出茶碗或掀翻桌子是最有效的攻擊方式。

    他看着對面毫無防備的鹿門月,心念一轉,徒手抓住了匕首,微微用力,將人震飛,鮮血順着指縫流了下來。

    蜜雪冰城疾步而上,和那人纏鬥在一起。

    餘亦腳步一轉站在鹿門月的身邊,將人護住,面色肅冷,對手上的傷口絲毫不在意。

    鹿門月本是驚魂未定,再看餘亦手上的傷口,喉嚨有些發緊。

    “餘先生?”

    “夫人莫怕!”

    “你的傷口?”

    “不要緊!”

    餘亦低頭看她。

    “只是一會兒需要勞煩夫人幫忙包紮了!”

    他傷的是右手,一個習武之人若是短時間不能用右手,怕就是任人宰割的下場。

    鹿門月站起來要去馬車裏取藥,餘亦很是固執的又將胳膊橫在了她身前。

    見她很是着急,直接繞過了自己,便半蹲下身子,伸出左胳膊將人抄了起來,大步朝着馬車走去。

    鹿門月本能的摟住了他的脖子,感嘆他臂力驚人,又心道江湖之人果然不拘小節。若不是整日行走在刀尖之上,她也定要走一走江湖路。

    待鹿門月取出藥香,餘亦張開手掌,才發現傷口已經發黑。

    “蜜雪冰城,匕首上有毒,讓他交出解藥!”

    這個店家也是個死士,聽此便直接咬碎了藏在舌頭下的毒。

    鹿門月見此方寸大亂,直接就要幫餘亦把傷口的毒血吸出來,畢竟這人是替自己受了無妄之災。

    餘亦察覺她的意圖,將手抽了回來。

    “這毒對我來說沒什麼,若是夫人誤食,就不好說了。”

    鹿門月這才發覺自己是在添亂。她迅速冷靜了下來,在馬車的壁龕上拿出了一個袋子,將裏面的銀票取出,覆在餘亦的傷口上。

    “這袋子是特製的,液體滲透不來。”

    她原本是怕南方雨多溼了銀票才做了一個。當下也顧不上說別的,說罷便含住了餘亦的傷口。

    餘亦覺得手心裏酥酥麻麻的,心頭起了一團火。

    雖然隔着一層,他仍是覺得夫人的脣柔軟無比,這樣善良又無害,還是要藏在身邊的好。

    蜜雪和冰城搜遍了茶肆也沒有找到解藥。

    這個死士明顯的跟竹林旁的人不是一夥,還是個落單的,計劃並不周密,倒像是在此觀戰的臨時起了殺意。

    兩人對視一眼,心下明瞭。

    這個死士,雖然還不知道跟先前那波殺手是什麼關係,但是能確定多半是認出了自家將軍,衝着他來的。

    先是將軍夫人,後是將軍,這一路怕是不會太平。

    直到餘亦手上的血漸漸滲出了正常的紅色,鹿門月才鬆了口。

    “前面就是杭州城,等下快馬加鞭,我們進城找醫館!”

    “我沒錢!”

    “啊?”

    鹿門月還沒明白過來,就見這餘先生將自己的銀票抽了兩張揣在了懷裏。

    一聲口哨,烏雲踏雪便飛奔而來,餘亦牢牢摟住鹿門月的腰,將人送上馬背,自己再翻身上馬,將人圈在懷裏,拉起繮繩。

    “我先帶夫人去醫館,晚上西子湖畔的西泠客棧見。”

    說罷一夾馬腹,烏雲踏雪朝着杭州城的方向疾奔而去。

    蜜雪和冰城屬實沒想到,自家將軍這麼會。

    根本就不用他們操心怎麼神不知鬼不覺的將人留下來同行。

    直到耳邊傳來風聲,鹿門月才知道這餘先生要做什麼。

    當下有些哭笑不得,若不是他兩次救了自己,還真像個拐賣人口的。

    風裏傳來她的聲音,“餘先生,右手的繮繩給我。”

    餘亦沒有拒絕,將右手的繮繩遞給她,右臂圈住了她的腰。

    鹿門月是第一次騎馬。烏雲踏雪很是溫順,速度並不如往常那樣快,很穩,遷就着馬背上的女主人。

    進了杭州城,餘亦熟門熟路的找到了一家醫館。

    “先給她看!”

    “先給他看!”

    兩人同時開了口。

    鹿門月直接拽了餘亦的右手遞給了醫師,“他這傷口上怕是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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