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先生又看了一頁,頭也不擡地詢問道:“怎麼了?”

    貝爾摩德接過一頁資料,不動聲色地把自己的反應圓回去,“我不太瞭解東京的監獄,他們對犯人的管理應該不嚴吧。”

    她微笑着道:“殺人償命,這個傢伙幹掉的還是自己的親兄弟,我們不如做一件好事?”

    那位先生擡頭,無奈笑着搖頭,“你啊。”

    他否決,“不,不用了。”

    咦,居然不用了?

    心翼教的那些傢伙,可是冒頭一次,就死乾淨一次,這種小心眼的程度……啊不,這種在乎那位存在的程度,那位先生居然願意放過自稱接受了那位存在指導的傢伙?

    貝爾摩德有些驚訝。

    “只要那個傢伙死亡,無論死因是什麼,”那位先生不緊不慢道,“先生都會知道這件事。”

    讓克恩知道那個傢伙死亡,和讓克恩知道那個傢伙被組織幹掉了,有區別嗎?

    沒有。

    萬一克恩有一點點在乎那個傢伙,那到時候……

    “這種傢伙,”貝爾摩德收起意外,“我覺得‘莫里亞蒂’先生不會在乎。”

    “我也覺得不會。”那位先生澹澹道,他快速看完剩下的資料,疲倦地把酒吧部分的資料遞給貝爾摩德,“但是,我對他的瞭解,終止在一百年前。”

    “一百年,他或許改變了。”

    不是從‘牙牙學語的幼兒’開始,一直到‘蒼老無力的老東西’的一百年,而是真真正正的青年期一百年,相當於兩三個正常人的一輩子了。

    克恩會遇到什麼事、會遇到什麼人,會被什麼人影響和改變,觀念會出現什麼變化,烏丸蓮耶都不確定。

    他只確定,反正克恩對他的印象不太深刻、也沒有到爲了他改變自己的程度,更不用說是扭轉觀念了。

    ……

    他重複,“一百年。”

    “不會的,”貝爾摩德把酒吧的資料放在一邊,伸手握住他的手,她反向安慰,“他從來沒回頭看過,也不會爲了其他任何人回頭。”

    所以是不會在意其他人、爲其他人改變的。

    更不會出現‘指導了一個孩子,對他非常滿意,於是帶在身邊悉心教導,當成自己的親生孩子’這種事。

    那位先生沒有說話,不過緩和了一下臉色,沉默地點了點頭,示意了自己贊同的意見。

    貝爾摩德握緊他的手,觀察了一下他的臉色,斟酌地提起一件事,“對了,先生,朗姆……最近想要回鄉下。”

    她中途頓了幾下,把爲難和猶豫的情緒表達得淋漓盡致。

    那位先生皺眉,“回鄉下?”

    他反應過來,澹澹道:“脅田又生病了?”

    脅田其實是一個假的姓氏,在組織裏也是一個很特殊、繼承性的姓氏,不是那種父子之間姓氏的繼承,而是有點像那種國王的xx一世、xx二世的繼承。

    第一任脅田,是在組織創建沒多久、就加入了組織的一位元老。

    對第一任脅田,貝爾摩德知道的其實不是太清楚,她出生的時候、那個傢伙已經死去了。

    在她小時候,那位先生給她講‘莫里亞蒂先生’的故事時,倒是輕描澹寫地側着提到了幾句,是用那種漫不經心對手下敗將的語氣。

    當時,那位先生的大致意思是‘脅田是先生親手爲他挑選的一把刀’。

    第二任脅田,是第一任脅田的兒子,貝爾摩德也不是很清楚。

    她對第三任脅田有些許的印象,她成年的時候,那位脅田因爲在任務中受重傷,無法再爲組織效力、只能退休,對方的退休手續和慰問就是貝爾摩德負責的。

    比起第三任,貝爾摩德還是對第四任脅田的印象更深刻,因爲對方和她的年齡比較相似。

    嗯……相似的意思是指,她比對方大一些。

    第四任脅田的代號是朗姆。

    現在還沒有第五任脅田的影子,活着的脅田只有年邁的第三任和快要邁出強壯期的第四任。

    貝爾摩德看向那位先生。

    對方親眼看着第二任、第三任和第四任脅田長大,也親眼看着第一任和第二任的脅田去世。

    “是的,生病了,”她低聲道,“他舊傷復發,病情有些危急。”

    她又頓了一下,才繼續道:“朗姆打算處理完他的後事,就立刻回來。”

    那位先生安靜了十幾秒,才恍然,“他要死了?”

    在一直糾纏着那位先生的噩夢之中,除了一次次’被拋棄‘的經歷,還有就是許多人死亡的畫面,貝爾摩德知道這件事。

    有的時候,那位先生會夢到死去的第一任和第二任脅田,也會夢到其他印象深刻、已經死去的組織成員。

    貝爾摩德道:“是的。”

    她再次垂下眼睫,“朗姆的申請報告在第一頁,您可以看一下。”

    有書頁的翻動聲響起,之後房間又安靜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那位先生才道:“三天前申請的……恐怕他現在急壞了。”

    他無奈搖頭,“我的身體沒那麼差了,明天開始,恢復手機通訊吧。”

    “再這樣躺下去,我就要生鏽了。”

    “好的。”貝爾摩德毫無異議。

    她等了等,又聽到那位先生道:“記得讓朗姆問問脅田有什麼遺願,可以滿足的話,我會滿足他的。”

    這就是同意朗姆回去照顧自己父親的意思了。

    “好的,”貝爾摩德鬆了一口氣,她快速眨眼,把有些沉悶的氣氛打趣開,“您的身體終於好一些了,再這樣不見其他人、只通過我聯繫,朗姆那傢伙就更看我不順眼了。”

    她嘆息着搖頭。

    那位先生失笑,他再次閉上眼睛,靠在牀頭放鬆。

    外面又響起一聲輪船的鳴笛聲,比之前那次要更長,也更歡快了一些。

    “到倫敦了吧?”那位先生動了動眼睛,出聲詢問。

    “是的,到倫敦了,”貝爾摩德笑道,“我剛剛去外面看了一眼,天幾乎完全是灰色的。”

    她伸手接過那位先生手裏的資料,又把桌上的那份酒吧資料也拿起來。

    那張有藍色西裝孩子照片的資料夾雜在其中,沒有引起那位先生的任何注意。

    她繼續笑道:“還和以前一樣,直接去貝克街?”

    “嗯,”那位先生閉着眼睛道,“直接去貝克街。”

    “好的,我去通知人準備。”貝爾摩德面不改色地拿着資料出門,走出這間房。

    關門的時候,她從門縫裏向裏看了一眼,看到牀上躺着的那位滿臉疲憊的老人。

    第一任、第二任脅田已經去世,第三任脅田也即將去世,那位先生還能堅持多久呢?

    還能爲了一個想要拼命追逐的人堅持多久?

    貝爾摩德的腦海裏轉過白沙街福利院廢棄前的那些孩子和藥物研究,以及雪莉的父母,和自己依舊年輕動人的臉。

    最後,浮現出那張有着深藍色西裝孩子的照片。

    她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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