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野厚司伸手接住那張工作證,他瞥了一眼、認出來了上面的那個人,便微微皺眉,又遞給宮野艾蓮娜。

    在這種情況下遇到屍體,能想着帶走證件、告訴外界對方的死訊,是很難得的事,而且克恩登山服上的血跡並不算太重,只是一些剮蹭的痕跡,不像是對其他人下過手、血液濺身上的樣子。

    於是,宮野厚司放緩了表情,也把戒備性的動作收了起來,他嘆氣道:“這真是……太不幸了。”

    那種緊繃着的無形氣場變得鬆緩了起來,一種‘可以靠近’的無形信息也像是無聲的聲波一樣一圈圈地盪開,傳遞給克恩。

    “我覺得是意外的可能性比較大,”他自然而然地漫步過去,“我發現那位先生的時候,他的手肘幾乎全部斷裂了,應該是不小心摔倒後手臂斷裂、失血過多去世的。”

    “手臂斷裂,失血過多?”宮野厚司重複了一遍,下意識瞥了一眼身後的宮野艾蓮娜,臉色凝重了起來。

    他也自然而然地往宮野艾蓮娜那邊移動了一些,讓開了一小塊座位。

    雖然這裏是個空蕩蕩的冰洞,空地和可以坐的地方其實很多。

    “是的,”克恩一邊走,一邊又道,“請問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沒有真的去和那兩隻宮野排排坐,而是挑了一個不算太近、也不算太遠的位置,然後放下揹包,就地坐下。

    “我是自己獨自爬山的,不太想靠近人羣,所以是繞開營地選擇的駐紮地點,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剛搭好帳篷,當時在帳篷內部、沒注意到太多的事,就突然發現好像雪崩了,下意識地找了一塊石頭躲了一下,”

    他露出無奈的表情,格外真誠道,“之後再醒來,就是在冰窟裏了,也不知道是怎麼被捲到這下面的。”

    《真誠》。

    他倒也沒有完全說謊,起碼拼湊一下,‘不知道怎麼到這裏’是真的。

    “欸?怪不得我們對您沒印象。”宮野艾蓮娜接話。

    她剛剛接過那張白色的工作證後便低頭查看,不過有一點比較奇怪,她查看的時候,除了看,還一直用手指撫摸那張工作證,像是在眷念一樣。

    這種動作一般發生在查看者和遇害者比較熟的情況下。

    但是,剛剛宮野厚司的表情雖然有些凝重,但也只是‘不熟悉的同事不幸去世’的程度,不像和那位藝術品先生很熟悉的樣子。

    此時,宮野艾蓮娜查看完、擡起頭來,克恩還發現她的眼睫是金色的,很長,可能有些近視,所以眼神是虛着的,顯得微笑也變得有些虛、帶了些溫柔。

    她不緊不慢道:“您這樣的紳士,如果我們在營地見過的話,我們一定會對您印象深刻的,對吧,厚司?”

    宮野厚司點頭,他也主動解釋了一下,“哦,對了,先生,您沒去過營地的話,可能不太瞭解。”

    “我和我妻子是參加的公司旅遊活動來的,跟我們一起來的人有二十七個,意外發生時,營地裏有三十二個人,除了我們,當時還有另一夥一起來的遊客。”

    “意外發生時的具體情況的話,”他推了推臉上的黑色眼眶,有些歉意地道,“我們兩個也不太清楚,我在雪崩前聽到了另外那幾位遊客的玩鬧聲,之後就發現雪崩了。”

    “當時的情況太危急了,雪崩的速度太快,我們只來得及通知就近的同事快找掩護體。”

    先是玩鬧聲,隨後就發生了雪崩?

    克恩懂了對方不算太直接的解釋,雪崩應該是另外那批遊客引起的,他們在雪山上大聲玩鬧,聲音引起了雪崩。

    他無言了一下,只能道:“原來如此。”

    難道,在雪山上不要大聲玩鬧,不是常識性的問題嗎?

    “是白鳩製藥嗎?我之前遇到那位先生的時候、爲了確認身份翻找了一下那位先生的口袋和揹包,”克恩又爲自己打補丁,“除了工作證、駕照,我還在那位先生的揹包裏發現了爬山後果自負的協議,上面好像有很多人的簽名。”

    他頓了頓,又揣摩着正常人大體會露出的情緒,惋惜着嘆氣,“可惜,我趕到的太晚了,不然可以幫那位先生一下的。”

    “在這種情況下,人類實在是太脆弱了。”

    “人類向來是格外脆弱、也格外堅韌的存在,”宮野艾蓮娜笑了笑,她擡手抓住宮野厚司的肩膀處,出聲安撫道,“我們現在已經暫時安全了,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救援隊肯定已經出動了。”

    說話的時候,因爲是在和克恩對話,所以她微側了一下頭,眼睛是看向克恩這個方向,但可能是金色長眼睫的問題,眼神還是顯得有些飄虛、好像眼睛不聚焦一樣。

    克恩看了一眼她擡起的那隻手和另一隻還是維持着垂落姿勢的手,想起之前聽到的宮野艾蓮娜手臂受傷的事,於是先微笑着附和了一下,“是的,救援應該很快就會趕到了。”

    然後拍了拍自己的揹包,露出了比較輕鬆的表情,“我帶的食物和飲用水很充足,短時間內應該沒問題。”

    又自然而然地遲疑了一下,補充,“之前翻找那位先生證件的時候,我不太確定要在這裏待多久,所以把他包裏的食物和飲用水也都帶上了。”

    最後,他又加重了一下自己打量宮野艾蓮娜的視線,又道:“不過。”

    他看的是宮野艾蓮娜,宮野厚司立刻用眼神詢問‘不過什麼?’。

    宮野艾蓮娜本人倒是很淡定,只移動眼睛輕掃了克恩這邊一眼,語氣輕緩地道:“不過?”

    她的脣色有些蒼白,眼睛微彎起,語氣輕緩,除了眼神有些像近視的人沒戴眼鏡外,整個人看起來都很溫和、無攻擊性。

    甚至因爲那個不和人直接對視、有些飄忽的眼神,而有點過分溫和了,溫和到了有些不屬於人類的氣質。

    克恩想起了在白沙街福利院的地下室裏看到的那座聖母瑪利亞雕像,她就是溫柔地抱着孩子、輕輕垂視下去的,明明是石制雕像,但裙襬被風吹起的弧度、柔和的眼神和像孩子一樣毫無攻擊性的神情卻栩栩如生。

    現在的宮野艾蓮娜,就有些像天真而無害的母親,沒有任何的攻擊性,讓克恩有種就算他突然襲擊宮野艾蓮娜,她也反應不過來的感覺。

    像是天使一樣。

    克恩多看了她幾眼,又發現了一個新問題,從他出現開始,宮野艾蓮娜就沒有和他直接明確地眼神對視過。

    哪怕是一開始他出現、對方觀察他的時候,也沒有和他進行對視,而是虛虛地打量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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