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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艱難地把帶着沙感的紅茶嚥下去,更加艱難地忍住好像立刻不對勁起來的喉嚨,儘量正常道:“看來辛德勒先生的死和您沒什麼直接關係,先生。”
這口紅茶,真的還是紅茶的程度嗎?
工藤優作自己回覆自己:不,恐怕已經無限接近‘毒藥’的層次了。
正常人喝一口,大概率會齁得直接噴出來。
加一份紅茶,再加九份糖,這杯九分糖毒藥的製作方法如此簡單,殺傷力卻如此大,實在是令人歎爲觀止。
克恩是怎麼喝完這種紅茶,還能鎮定自若地正常說話的?
工藤優作去看克恩,發現對方正在端着杯子飲茶,並沒有看過來。
水波晃盪,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點紅猩猩的波光好像停滯了一瞬間,像是時間陡然暫停了一樣。
只有一瞬間。
工藤優作自然而然地移開了視線,他放下杯子,嘴裏還瀰漫着存在感非常鮮明的濃厚甜味。
這種過分甜的味道……好像有點熟悉?
好像,在什麼時候曾經嘗過類似的味道一樣。
工藤優作陷入沉思。
他的記憶翻涌起來,腦海裏突然閃過幾個畫面:燈光耀眼的聚會,克恩笑着看過來,白皙手掌上的自制糖果。
以及,‘你叫優作,工藤優作?我聽說過你的名字’。
這是……
記憶的畫面閃過的太快,快到工藤優作只捕捉到它,還沒來得及分析,他就聽到克恩帶着笑意嘆氣,於是下意識看過去。
“能夠饋贈給有名的工藤先生‘一次難忘的紅茶’,並讓您考慮要不要再也不喝紅茶,”克恩笑着把紅茶杯放下,“我很榮幸。”
他去摸口袋,再伸出手的時候,手掌裏就多了一顆紅色的糖果。
“抱歉,不知道您不太喜歡喫甜的,”克恩輕快地眨了眨眼睛,抑制住笑意,“這是我自制的糖果,不算特別甜,是賠禮。”
那顆糖果看起來很普通,糖紙是正常的紅色,和工藤優作剛剛腦海裏一閃而逝的糖果一模一樣。
工藤優作頓住。
他深深地凝視那顆糖果,罕見地露出愕然的神色,“這是……?”
更多的、更詳細的記憶翻涌上來,像是一具不甘心死亡,於是用手掌挖土探頭試圖接觸新鮮空氣的屍體。
隨着記憶的翻涌,工藤優作慢慢地想起來一段遺忘已久的不爲人知的過往。
在他六七歲的時候,曾經跟着家人一起去參加節日慶典,節日慶典很熱鬧,所以他和家人失散了。
幸運的是,他並沒有遇到什麼壞人,而是遇到了一位紳士先生。
紳士先生從人流中牽住了他,笑着詢問他的家人在哪,又用對正常孩子的態度哄他,還和他聊節日慶典上的一起案件。
他們還一起聊了《福爾摩斯》。
全程,那位紳士先生都帶着微笑,不是那種禮貌性的微笑,而是忍俊不禁的笑,像是看到非常、非常有意思的事一樣。
最後的最後,他們交換姓名。
工藤優作把自己的真實姓名說了出來,那位紳士先生低咳了幾聲,才笑着說‘原來你叫優作,工藤優作?我聽說過你的名字’。
這種誇獎太像是哄小孩子了,語氣裏的笑意也太明顯了,當時還小的工藤優作沒有被哄住,擡頭盯着對方看。
於是,那位紳士便笑着道歉,“抱歉,把一位小福爾摩斯先生當成普通孩子來對待,是非常失禮的行爲。”
“只是我習慣對小孩子如此了,還請您多多包涵我。”
紳士先生從口袋裏拿出一顆紅色的糖果,自己剝開喫掉,又拿出來一顆糖果,攤開掌心遞過來,語氣輕鬆道:“可以原諒我嗎,親愛的小福爾摩斯先生?”
小孩子不可以喫陌生人的糖果。
這是每個家長都會千叮嚀萬囑咐的事,但是,但是工藤優作覺得這位紳士先生不是陌生人。
他鬼使神差地接過糖果,試探性地喫下了。
然後……
然後就喪失了這段記憶,並且在此後的幾年患上了一聽見‘糖果’字眼、就當場腦海一片空白的後遺症,疑似應激反應。
回憶完畢,工藤優作:“……”
好熟悉的症狀,熟悉到讓他立刻想起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暈機的工藤新一。
他盯着那顆紅色的糖果,緩緩擡頭,和克恩明晃晃的笑眼對視。
對方的笑臉和記憶中那位紳士的笑臉重合起來,幾乎分毫不差,同樣的笑意滿滿。
克恩若無其事地低咳一聲,鎮定自若地道:“怎麼了,連糖也不願意喫嗎,小福爾摩斯先生?”
‘小福爾摩斯先生’的發音是加重的。
工藤優作:“…………”
“放心,”克恩儘量剋制笑意,“不是很甜。”
“不是很甜?”工藤優作重複。
不是很甜,也就是能讓小孩子當場腦海一片空白並且選擇性失憶的甜度,對吧?
重度嗜糖者的發言,全是鬼話。
“是你先的,”察覺到危險,克恩立刻倒打一耙,“我只是反擊而已。”
工藤優作重複,“是我先的?”
“是的,”克恩鎮定自若,“你在飲茶的時候,覺得我饋贈了你生命的美好吧?”
“很抱歉,我深刻反思了自己,醒悟了你不太能喫糖,所以立刻給出補償方案糖果,想要獲得有名的工藤先生‘大人不記小人過’的原諒。”
他努力收斂住了語氣的笑意。
工藤優作:“……”
工藤優作進行簡單翻譯:他喝茶後的當場死機反應太明顯了,重度嗜糖者記仇並當場報復了過來。
……行吧。
他無奈舉手,進行投降,“好的,是我的錯。”
然後關注重點,“我小的時候,居然和您見過面?”
在今天之前,工藤優作完全沒有一點點的印象。
他艱難地組織了一下語言,勉強發出詢問,“你在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就認出了我?”
所以才格外友善、格外親切、甚至大方地教他如何三小時簡單學會駕駛客機?
“不,”克恩反駁,他再次笑起來,“不過也是你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