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霽站在裕安城的某條街上,周遭景色與以往繁華的街市一樣,人聲鼎沸,車水馬龍。

    但是雲霽清晰地看到,街上或行走、或站立的“人”——也不知能不能稱之爲人。

    他們死死閉着眼,方向凌亂地在街上亂走,互相擠在一起,撞得頭破血流,腦袋磕在牆上地上,被散落在地上的圍欄絆倒在地,或是被失控的馬車撞翻血流一地,卻仍不知疲倦的挪動雙腿,或跑或走。

    抑或是瞪大眼睛,眼神如死魚空虛木訥,雲霽的眼神凝固在從一雙瞪大的雙眼中留下的血淚,那個人張大嘴,伸出手,彷彿要從空氣中掏出什麼塞到不知滿足的口中。

    如同人間煉獄。

    每條街上,每個路邊都是一樣的景象,張牙舞爪的人從雲霽身邊經過,險些將她撞到,快步躲開,卻仍在衣服上留下一個血色的痕跡。

    這是哪裏?是裕安城嗎?

    雲霽有些迷惑,突然感覺目光的窺探,下意識擡頭看向不遠處。

    紅綢掛在高臺之上,隨風高高揚起,隱約露出紅綢後雕樑畫棟的小樓。

    她想看看周圍,其他的房屋卻突然變得模糊不清。只有那個高臺和紅綢。紅綢從小樓上一直連接到了對過的街道,豔麗華美的綢子籠罩了天空,將視線所及燃成血色的紅。

    紅綢隨風搖動,展開來緩緩下落,雲霽眼中只剩下紅綢組成的漫天血色。她回頭望向小樓的方向,眼前被矇蔽住,但她清楚,那裏正投來一道視線,直白露骨地看着她。

    紅綢突然四散開,血色不復,雲霽的眼前陡然一黑,彷彿失去五感。過了半晌,才朦朧看清眼前一豆光亮。

    雲霽擡起頭,心裏一驚。

    一尊巨大佛像恍若頂天,孤微青燈僅僅照亮大佛腳下一隅。

    佛的臉栩栩如生,面目慈悲。雲霽有些隱隱的不安,她轉身想看看周遭,卻只有面前一盞孤燈,其餘盡沒無端的黑暗。

    這盞燈,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她再次擡起頭,卻陡然看到,佛像的眼睛不知何時睜開寸許,塗成金色的眼睛直直盯着她,在這個沉默在黑暗的地方只餘詭異。

    緊接着,佛像咧開嘴角,對她露出一個慈眉善目、又兇狠無比的笑容。

    雲霽渾身一震,下意識退後一步,卻突然感覺背後劇烈一痛。低頭一看,沾血的刀尖從她腹中伸出,滴下的血染紅了黑暗,她彷彿又看到了漫天紅綢。

    雲霽回過頭,想要看清握刀之人的面貌,卻僅僅看到一如既往的黑暗,與此同時,耳邊傳來一陣歡快的笑聲。

    那是一陣歡快到了心底,會讓人不自覺露出笑意的笑聲。

    ……

    從雲微山回來後,衆人經歷驚魂一場後收拾心緒,很快便再度恢復了往日閒適。三隻神鳥繼續留在弦朔閣,給由於不可抗原因時常關門而沒什麼客人的茶樓提供不少熱鬧氣。

    此時弦朔閣中,僅有兩桌客人,且皆是默默無語獨自一人喝悶茶的茶客。衆人也沒有顧及,各幹各的。

    “啪!啪!”

    “暘啓!你再大聲點全裕安城的人都要回家收衣服了!”

    “沒辦法啊不然你來試試能不能小聲一點,如果你來我剛好歇會兒,就算是神仙也是會累的好吧?”

    紋凊正給面前的畫題字落款,被後院裏傳來的巨響一驚,險些手抖毀了一幅畫,忍無可忍開始和後院劈柴燒火的暘啓鬥嘴。

    “又開始了!”雲霽端着盤子出來,看着每天因爲大事小事吵個八百次的兩人無奈。從盤子裏拿了個點心塞進紋凊手裏,“歇會兒吧,嚐嚐,江渚愛喫這種點心。”

    紋凊立刻閉嘴,小心翼翼地觀察那點心並試圖記住每一絲口味。

    “雲霽姐姐又新做了什麼點心?”霏羽爬下椅子,從盤子裏拿了兩塊,一塊咬一口,一塊塞進雙手正忙着的宿螢口中。

    宿螢一面咬點心,一面把手裏刻了半天的白石頭舉給霏羽看:“這個像什麼?”

    霏羽看了一眼秒答:“像小狐狸的頭!”

    宿螢得到正確答案,大受振奮,繼續專心雕刻。

    旁邊的雲霽搖搖頭端盤離開,把剩下的點心送給暘啓。到底哪裏看得出來是個狐狸腦袋?不要給宿螢奇奇怪怪的自信好吧!

    那天在雲微山抓住那個小妖后,衆人本想把他帶回去仔細盤問。然而剛走到山腳,便從另一條完好的山路追下來一個素衣女子。女子說她和小妖都住在山頂雲微寺,那妖原是佛前一盞青燈,浸潤佛光化形爲妖,自小在寺中長大,和山中坍塌並無瓜葛。

    女子說得條理清晰,何況有關係的本就不是坍塌,那燈妖確實像是不知情的樣子,雲霽便放了他。

    落華鈴前緣已矣,卦文中其他神物又沒有眉目,唯一有點瓜葛的雲微寺還被寒情叮囑不要輕易前去。衆人便徹底化爲閒人,雲霽都開始學着做點心打發時間。

    唯一讓雲霽有些在意的,是她做了個夢。以往雲霽也時常做夢,並且反反覆覆只有那一個夢境,她這許多年都沒找明白那夢裏的關鍵。

    這回頭一次做新夢,不由得她不在意。何況夢中的景象,與最後插入腹中那一把刀,似乎預示了什麼不好的事情。說不準與她接下來的行動有關。

    最重要的,是依舊看不清的臉,和聽得清清楚楚的笑聲。這兩個夢,必然有什麼不可割裂的關聯。

    一番思索無果,雲霽不再糾結。回來後沒多久,太子蕭玘便帶來口信,說讓她進宮看看皇帝病情,約了這日下午。說了無需人送,剛過午時,雲霽便溜溜達達往皇宮去。

    皇宮中剛料理完了那日的殘局。宮人死傷不少,顯得比以往多了幾分慘淡冷清。太子侍衛孟梵在宮門口等着雲霽,帶她進宮去安居殿。

    孟梵不是話多的人,雲霽也懶得多說,由是二人一路無話,徑直走到安居殿內,見到殿中照料皇帝的蕭玘。

    皇帝沒了龍文真君投毒,解毒後沒幾天便甦醒了,只是身體精神受了損害,皆大不如前。幾乎只能待在榻上,下地走幾步都難。

    雲霽開過藥便要離開,回頭瞧見出來送她的蕭玘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方纔在殿內也恍恍惚惚的,便道:“太子殿下不必過於憂心,陛下的情況,撐個一年半載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蕭玘回過神來,片刻才反應過來雲霽的話,被這格外直白的話搞得有點無奈,扯出一絲笑來:“多謝神醫勞心,孤曉得了。”

    看他走神,雲霽便問:“殿下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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