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喧擾片刻後歸於沉寂,論劍臺周遭靈氣彷彿被掐去氣脈,直到半晌過後才復甦回暖。

    臺下的衆弟子同樣在內力重新涌流時才發覺,方纔周身內力竟全部隱沒于丹田之中,彷彿沉寂。

    柏巍在內力重回的片刻,突然感覺身體一輕,彷彿什麼桎梏被豁然洞開,方纔與宿螢對戰時體悟到的些許,在這一刻徹底迸發,登時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思澄明,內力在經脈中暢通無阻。一呼一吸之間,已然破開一個小境界。

    待他重新睜開雙眼,看向周圍幾人,發現他們臉色舒然,面有靈光,便明白他們如自己一樣,在宿螢一招之中感悟突破。

    不止是他們幾個出類拔萃的弟子,其他弟子獲益更加明顯,甚至有好幾個弟子當場引氣入體,一腳徹底邁入修仙之門。

    而齊颺此時也剛剛睜開雙眼。

    雖說他們的境界比弟子們高出太多,但若比較宿螢,那也實在是雲泥之別了。

    宿螢這樣一位出類拔萃的上仙,用五六成力使出的劍招,也足以讓他們有所感悟。

    “好久沒見過這樣的天雪劍了。”

    齊颺感慨之時,就聽旁邊卿照兒喃喃道。

    萬泗同樣從這一劍中得了好處,鬍子動了動,卻想不出什麼反駁的話。

    的確唯有這樣的劍,才配稱之爲真正的“天雪劍”。

    齊颺頃刻間站到燕不尋旁邊,伸手接住燕不尋落在場外的劍,遞還給他,接着看向臺下衆多弟子。

    “都看到了吧?這纔是真正的——天雪劍!”

    包括盛芳菲等在內,衆弟子都露出不解之色。

    這纔是真正的……那他們之前修的是什麼?

    “天雪劍,便是天雪宗的劍。天雪宗倚仗天雪山氣脈而生,感悟天地風雪開化,天雪劍同樣如此。”

    “方纔宿螢上仙出劍,你們可看到了什麼?”

    衆弟子紛紛點頭。宿螢出劍之時,仿若天地風雪皆聚於她一劍,天地靈氣雖她劍風而動,她置身風雪之中,彷彿就是風雪本人。

    世人皆知,天雪山的風雪與別處不同。

    不僅僅是由於氣脈緣故格外靈氣四溢,而且天雪山的風更冷更傲,雪更純更清。

    盛芳菲等幾名弟子露出思忖之色。

    他們修習天雪功法多年,自認各自有些心得,卻從未想過過天雪功法的來源。

    以及最初誕生的天雪功法,應當是如何意境。

    齊颺微微點頭:“等你們明白了何爲天雪之風雪,也就能將天雪功法修至大成。彼時,仙界凡界,天地何處無天雪?”

    “天雪宗被鎖的不是登仙門,碎的不是誓天石,而是功法的傳承。”

    “若我們天雪門人自己都忘了功法是何等風華,又談何飛昇不飛昇。”

    一時靜默無聲,齊颺沒等有人反駁,接着便道:

    “諸位皆知,天雪劍是我天雪宗老祖與另一人共同創制。然而在百年前,曾有人對當時的天雪功法作出改良,此人便是宿螢上仙的師父,離愔上神。”

    即便是卿照兒、萬泗等樓主,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顯然他們此前也並不知此事。

    宿螢面色平靜。

    在離愔帶着她住在天雪後山的那段日子,離愔的確改良了天雪功法,完善了天雪三十六劍式,以及將“千山盡”改成了幾個簡單的劍招,併入天雪劍。

    雖然不知道離愔爲何這樣做,但離愔當時說過這些只是些不足掛齒的小事,宿螢便也這樣認爲。

    “離愔上神高瞻遠矚,察覺天雪傳承有異,作出改良。且爲天雪宗疏通氣脈,開鑿瀝劍池,這纔有天雪宗如今繁榮之勢。”

    ……

    遙遠的恨逢島上,離愔突然久違地覺得鼻子有些癢。

    他微微皺眉,乾脆利落用仙力堵住了鼻子。

    這種感覺……好像哪個久違的朋友又說起他那一本正經的馬屁了。宿螢有給他消息,她去了天雪宗。

    天雪宗、天雪山,久違的地方……

    僅僅閃過這個念頭,離愔繼續將注意放在眼前卜卦。

    卦象指向東方海上,漸漸涌起一抹黑色,紫氣退避,瑞聲暫歇,晦暗戰火紛飛,首位氣運黯淡,又有一黯淡許久的氣運有復甦之相。

    “蓬萊仙島……”離愔眼睫垂下,一手將占卜之物收起,原地人影無蹤。

    ……

    被齊颺唬得五迷三道,半晌纔有人想起方纔宿螢與齊颺口中的劍招。

    “千山盡?”夏昆明怔愣原地。他在師父死後,聽過許多次這個名字,說他師父就是死於這一招。

    雖然以他的眼力,當然看不出來宿螢這招究竟是不是殺死他師父的千山盡。但他多少能夠有些感覺,他師父傷口留下的痕跡,比起宿螢這招……差得太遠!

    招數精妙與否他看不出,但劍意中的鋒銳與冷傲差別實在太大。殺死他師父的人,遠遠沒有宿螢這樣卷集風雪、貫穿天地的劍意。

    臺上,燕不尋等齊颺把話說完,纔看向宿螢:“前輩的劍,爲何而出?”

    他想知道,爲何種目的而出的劍,纔能有那樣的劍意。

    盛芳菲等弟子同樣想要知道,紛紛擡頭等待宿螢回答。

    宿螢擡頭看了看面前的青年,對他熾熱的目光露出幾許探究。

    “不爲何。”

    燕不尋一愣:“什麼意思?”

    宿螢皺眉,覺得這種問題解釋起來有點困難,瞟了一眼齊颺,將問題拋給了他。

    齊颺失笑,想了想:“天雪劍爲何而出,師弟你應當是清楚的。”

    燕不尋回答:“爲天下出,爲心出,爲劍出。什麼是爲劍出?”

    天雪門人從入門起,便牢記天雪宗出劍的準則。

    所有天雪門人應當銘記,天雪出劍先爲天下蒼生。修劍之初懷天下之心,爲蒼生拔劍,爲正義拔劍。

    待學會了這一點,便要明白自己究竟出的是什麼樣的劍。此乃爲心出劍。唯有心知道繼天下蒼生之後,下一個出劍的理由。即執劍者前行之路。

    包括齊颺、卿照兒,也依舊停留在這一層。

    “劍即是你,你即是劍。當你的劍認定應當出手,便不用猶豫。”

    宿螢舉起霜苒隨意一揮,幾息過後,遠處傳來一聲巨響。

    衆人看去,繚繞萬年不散的雲霧自中間斷開,雲氣之後,遠處一座荒無人煙的山頭被生生從中間劈開,積雪劃開蒼勁的裂縫,即便相隔這般遠,也能夠感覺到劍痕上密佈的劍意。

    而很難說清方纔一揮,究竟是宿螢執劍而動,還是劍自己在動。

    若非如此,怎樣會有這般劍意?無關修爲與仙力,自宿螢進入天雪宗,從她身上看到的劍氣遠遠比仙力要頻繁許多。

    這纔是——天雪劍!

    燕不尋看着那座劈開的孤峯,怔然許久,突然跳下論劍臺,衝下山崖。

    “樓主——!”不少弟子看到他的行徑,嚇了一大跳。

    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去了?!

    齊颺擺了擺手,示意沒事。燕不尋有所體悟之時,便會以最快速度找個沒人的地方入定。這會兒已經不知鑽進哪個石洞樹洞裏去了。

    插曲結束,看了燕不尋一戰,幾位樓主也有些坐不住。卿照兒首先到臺上,僅存的一點成見煙消雲散。

    齊颺對宿螢的目光心領神會,硬是把所有樓主都叫出來同宿螢比試。連他自己最後也痛痛快快被宿螢揍了一頓。

    這場論劍此後記入天雪宗門史,被日後無數弟子翻閱。而那座被劈開的山峯,也成了許多弟子感悟劍意的絕佳場所,取名“爲劍峯”。

    ……

    玉京樓,宿螢坐在齊颺對面,無視後者齜牙咧嘴敷臉上的青腫,面色凝重:“絕大多數弟子的內力都有異常。”

    齊颺半邊臉頰比另一邊大了些,說話倒還清楚,語氣同樣凝重:“是毒嗎?”

    宿螢皺眉,在齊颺意外的目光中搖頭:“不像。”

    “我覺得……天雪山的氣脈可能出了問題。”

    齊颺的動作頓時停住。

    氣脈是天雪宗的根本。若氣脈出問題,天雪宗的延續將遭遇巨大危機。

    他將手中冰巾放下,臉上已經恢復正常:“什麼問題?”

    “現在看來尚不是什麼大問題,但恐怕已經有些時日了。氣脈不純,導致許多弟子經絡凝滯。我今日給他們疏通過,但治標不治本。”

    宿螢手掌輕按地面,屋內地面一條光脈若隱若現。

    “天雪山令其充盈,不是氣脈自己的問題。而是……有人動了手腳。”

    齊颺眼中閃過一道厲光。

    “可知道是誰?”

    “兩個人有可能。”宿螢伸出兩個手指,“燕不尋,覃枯榮。”

    齊颺臉色一白:“他們……”

    “以及死去的柳萬代、孟鍾。我先去會會兩個活人,等我等的人到了,再去看看屍首。”

    宿螢看着齊颺震驚中透着憤怒的臉色,搖頭:“只是內力有些奇怪,未必是真的。”

    齊颺擡手苦笑:“不必安慰我,若他們中的誰真的作出有損天雪宗之事,那他也不再是我的師弟了。”

    “總之,我會暗中跟蹤他們。若中途來不及知會你,我不會留手。”

    宿螢擡眸,眼神清冷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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