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螢愣在門口,與那雙眼睛在黑暗中對視許久,大有誰先動誰就輸之勢。

    顯然那雙眼睛的主人無心也無力與她玩這個遊戲,在互瞪半天之後,發出一聲低低的嗚鳴,慢慢退後兩步。

    宿螢揮手點燈,纔在昏暗搖曳的燭火中看清了眼睛主人的模樣。

    那是隻漂亮的白狐。冷冰冰的狐狸眼如同藍寶石晶瑩,全身上下不帶一根雜毛,光澤盈潤。體態矯健,即便是現在高度戒備的狀態下,仍舊不減刻在骨子裏的高傲優雅。

    只是它前腿一道猙獰滲血的傷口,破壞了這種優雅,也大致讓宿螢猜到了它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大概是找個無人的地方養傷。這小屋周圍天然風場包圍,白日裏還一直無人,讓它瞅了空子。

    宿螢跟隨離愔見過不少妖怪靈精,不過狐妖還是頭一次。

    ——這狐狸眼中濃濃靈性,讓她毫不懷疑地確信這傢伙是個狐妖。

    既然只是養傷,那應當沒有威脅。

    宿螢這樣想着,把霜苒放到一邊,打算安然上榻睡覺。

    狐狸看她在最初驚訝後,很快便當做他不存在,稍稍放下心去,蜷縮在屋內角落,低頭舔舐着前腿傷口。

    他察覺到這木屋周圍無法忽視的氣息震懾,想這大概是哪方大神的隱居之處。眼前的姑娘大概是大神的弟子。

    井水不犯河水最好,等他稍稍恢復便會離開。

    白狐這樣想着,舔舐的動作漸慢,跋涉的疲憊和受傷的虛弱讓他昏昏欲睡。然而就在他即將睡着的時候,突然一雙手將他提了起來。

    白狐的爪子下意識招呼過去,等他反應過來時,那姑娘已經飛快偏頭躲過。

    好快的反應!

    白狐剛想掙扎,然而他此時仙力被封,和一隻尋常的狐狸沒什麼區別,根本掙不開這謫仙似的姑娘一雙佈滿劍繭的手。

    “是不是應該包紮……”

    白狐剛打算開口,卻聽到姑娘的自言自語,遲疑一下,慢慢放鬆了身體。

    宿螢將白狐放到一邊,翻出屋中常備的紗布傷藥。

    雖然都是人用的,但宿螢認爲她能用的狐狸一定也能用。抓着白狐前爪,撒上一層傷藥便包。

    白狐痛得齜牙咧嘴,瑟瑟發抖——身上沒有反應,但他心中戰慄——看着自己漂亮的前爪被包成一個葫蘆。

    這丫頭一雙手真是——

    包紮了傷口,宿螢想起受傷了要喫些好的補補,跑去竈房拿了塊洗淨的生肉,放到白狐面前,隨後施施然上榻,熄燈安寢。

    白狐在黑暗中沉默了一炷香時間,拖着沉重的前爪,慢慢鑽上牀榻。

    第二日一早,宿螢依然早早醒來,一伸手摸到被子裏的鼓包,愣了足足半炷香,這纔想起來,這白狐昨夜在她被子裏賴了一宿。

    不過這一覺倒是睡得舒心,這白狐火氣甚是足,蓋在被子裏就像個暖爐,難得讓她有了想賴牀的心思。

    也只是心思一閃而過,宿螢立即起身準備去山中,狐狸睜開一隻眼睛瞧了一眼,繼續閉上眼睛睡覺。

    然而在她洗漱回來準備出門時,卻發現白狐不知何時起來,站在地中間等她。

    宿螢眨了眨眼,突然聽到一個略顯低沉的男聲。

    “我餓了。”

    宿螢微微睜大眼睛。

    白狐藍色的眼睛瞪着她,以爲她沒聽明白,又說了一遍:“我餓了,有喫的嗎?”

    宿螢下意識看了一眼角落裏依然倖存的生肉。

    她這一瞧,狐狸登時眯起眼,尾巴晃了晃:“我不喫生的。”

    從沒聽過誰家狐狸不喫生肉。

    但宿螢實在不知道不喫生肉的狐狸要喫什麼,虛心求教:“你要喫什麼?”

    白狐懶洋洋地趴下,舔了舔另一隻完好的前爪,矜貴且優雅地道:“你喫什麼,我就喫什麼。”

    宿螢皺了皺眉,抿嘴站在原地半天,萬分不捨得地將方纔從天雪宗膳房拿的包子分給它一個。

    白狐一眯眼,隨後嫌棄地一扭頭:“這東西能喫?”

    宿螢:“……”

    眼看宿螢要把包子拿走,白狐眼疾爪快地按住包子,慷慨大度地說:“罷了,湊合喫吧。”

    宿螢想把另一個包子摔到它臉上。

    喫過早膳,宿螢剛打算出門進山,那狐狸咂吧着嘴,再次攔在她面前。

    “給我換藥。”白狐睨着她,說得理所應當。

    宿螢瞧它一眼,轉身背劍準備開門。狐狸猛然竄起來,後腿架在她開門的手上,前爪搭在她肩膀,一張毛茸茸的狐狸臉湊得可近。

    “給,我,換,藥!”

    前爪的葫蘆都攔不住它靈活地亂竄。

    無奈,這白狐一副不換藥不讓出門的模樣,她只得接了口諭,另一隻手揪住白狐後頸皮,惱得它直踢腿。隨便把它扔在一邊,拿出昨日用的紗布和藥,極爲野蠻地拆紗布,纏紗布,又給它整了個倭瓜。

    白狐顯然惱怒,活動幾下適應了形狀不同於葫蘆的倭瓜,又撲向宿螢。這次宿螢飛快出門,木門“砰”一聲在它鼻子前關上。

    白狐眯眼,在木門上磨了幾下爪子,“哼”一聲轉身回去趴着。

    ……

    晚上宿螢按時回來,一進門卻沒有看到懶洋洋趴着的白狐,一時有些疑惑。

    然而轉頭便瞧見,桌子旁一個玄衣男子正托腮盯着她。

    一時間宿螢整個人停住了。

    男子瞧見她看似面無表情實則心中跑過一百隻羊駝的樣子,脣角微勾:“怎麼?這就嚇着了?”

    聽見這熟悉的低沉聲音,宿螢回過神,看到了男子手上止了血,但未曾痊癒的傷口,認出了他。

    她下意識眼中多了幾抹乾乾淨淨的欣賞,這是除了師父之外,她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了。

    男子柔順的黑髮隨意散着,玄衣上滾了銀邊,瞧着是極好的料子。他膚色雪白,一雙湛藍的狐狸眼有些柔媚,卻不乏英氣,極爲好看合適。脣角勾着卻不顯輕佻,反倒顯得純善乖巧。

    宿螢因心頭閃過的“純善乖巧”四個字反思了一下自己。

    “你是白狐狸?”宿螢沒有放下背上的劍,站在門口。

    “不錯,我叫孤月。”孤月嘴角的笑容大了些許,“你算是我的恩人,我們狐族有恩必報。說吧,想要我報答你什麼?”

    孤月——有點熟悉,不記得。狐族——沒接觸過。

    宿螢想了想,道:“紗布和藥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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