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上下亂作一團,宋夫人大發雷霆,一衆下人更是大氣都不敢出,有一婢女手執信封匆忙跑來,道:
“夫人,這是少爺留下的信!”
素手搶過信件,一目十行掃過內容,其上工整書寫:
有一稚兔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無奈佳人兮,不在紅牆。不得相守兮,使我淪亡。
宋夫人面色鐵青,徒手撕碎信件,紛紛揚揚的紙屑飄落,如晴風吹柳絮,擾亂尋覓之人的視線,離人悲愁難耐。宋萬風一襲青衣,一頭烏髮以絳紫色長帶高束,玉樹臨風一公子,踏遍江南城裏每個角落,找遍街頭巷尾,路過青石板橋,不見佳人蹤跡。
不知何時起,安溪月的氣息從他的世界抽離後,竟會令他如此窒息。
這日好友蕭謹路過江南,宋萬風於城外青雲亭裏親自烹茶,爲他接風洗塵,實則有事相求。那人一身黑衣如墨,刀刻容顏,每一個棱角都丈量準確,不多不少,神色冷清,薄脣無情,不知笑起來是何種模樣,許是令萬物失色罷,宋萬風一時好奇,不由發問:
“阿謹,你可有心儀之人?”
後者聞言,神色自若,肅然冰冷,星眸眺望天邊,淡淡回答:
“沒有。”
宋萬風收回目光,忽而笑了,“那我比你幸運多了!我有心儀的姑娘,還是個兔妖,沒想到吧?”
蕭謹皺眉,卻見宋萬風笑得比哭還難看,神色落寞,繼續自言自語回答:
“可是我卻把她弄丟了,怪我太懦弱,我原以爲放她離開,一切便會重歸平靜,可是我卻一天比一天後悔……”
彼時蕭謹不懂男女之情,見得好友沮喪哀愁,實在於心不忍,便以千秋追尋妖氣,於城外十里處一山洞裏發現一縷屬於安溪月的妖氣。
站在山洞口,一顆心忐忑又激動,幾次大步上前,又倏而轉身後退,湊到好友面前,愁眉不展,問:
“我這副模樣可還看得過去?會不會憔悴了些?”
蕭謹不言,冷冷一眼掃去,隨即轉身御劍而去。留下宋萬風一人繼續糾結,若見了她,又該說什麼好呢?回想起那晚安溪月一臉委屈訴說找他不容易,宋萬風今日才知茫茫人海尋人之難,若無蕭謹相助,怕是踏遍天涯海角都尋不得佳人一絲蹤跡。
彷彿有視線瞧來,宋萬風倏而擡眸,對面一身灰衣的子落正恨恨凝着他,怒道:
“你來此作甚?還嫌傷她傷得不夠?”
呼吸一凝,宋萬風此刻最不願見的就是他,這個少年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他,安溪月同他關係密切,且少年一片真心待她,如此看來,反而他倒像是個外人了。
不甘,不忿,不爽,卻也不得不承認,子落比他待安溪月更好。心頭不知何種滋味散開,宋萬風只知,他嫉妒子落,嫉妒這個爲了安溪月奮不顧身,傾盡一切的少年。
“我來看她,與你何關?”所有情緒雜糅融合,逼得宋萬風語氣不悅出聲。
“哼,有我在,你休想入這山洞半步!”
“她情況很糟,對嗎?”宋萬風眉頭緊鎖,不願與子落大打出手,便問出自己最關心的話。
子落目光沉下,“若不是因爲你,她也不至於此。爲了早一天去畫舫尋你,她提前向山神乞願,拿百年壽命換一個人形,她的修煉本就根基不穩,後被門派弟子所傷,昏迷三日,而那三日……”
他頓了頓,目光瞪向眼前面色蒼白,震驚哀傷的男子,“那三日,你在做什麼?尋歡作樂!花天酒地!”
子落上前一步,卻令宋萬風無意識後退,只覺少年接下來的話,他可能承受不起。
“她明知你醉臥溫柔鄉,卻怕你擔心她,但凡你有絲毫擔心她,她便要親自找你,親眼見你,親口告訴你她很好!”
“你可知江南城裏除妖門派弟子比比皆是?”
“你可知她本就已是強弩之末,卻強撐着不讓你憂心?”
“你可知她爲了你,早已放棄了修行!如今危在旦夕,身子燒傷潰爛,留在這山洞裏等死!”
“別說了!”宋萬風紅着眼低聲吼出口,打斷他的話,他承受不住,胸膛劇烈起伏,語氣帶了乞求,又低聲重複一遍,“別說了……”
不要說,他不敢聽了。
“我要見她!”宋萬風大步邁向山洞,卻被子落推開,後者伴隨一陣靈光,化爲一巨蛇,通體銀灰,腹部雪白,蛇有四爪,宛若龍形,卻無龍角,渾身灰鱗排列整齊泛出光澤,蛇眸泛白芒,身子將洞口牢牢堵住。
宋萬風一如既往,勇往直前,蛇尾一甩,整個人如破敗落葉般飛出,身子滾落在地,沾染一身灰塵,他迅速爬起身,繼續靠近洞口,宋萬風未曾還手,只因他毫無還手的資格。
不知多少次被蛇尾掃飛,一襲青衣沾滿塵土,狼狽不堪,髮絲鬆散,有一縷長髮垂下,沾在鼻青臉腫的面容上,無比凌亂,衣裳被碎石劃破,血痕道道,掌間皮肉摩擦至尖銳石子,石染熱血,血滴滲入深層土壤裏。
他再次爬起身,就在灰蛇長尾呼嘯而來之際,一道虛弱女聲於灰蛇身後響起:
“住手!”
二者皆一驚,宋萬風目光被吸引,明明灰蛇將洞口堵了個密不透風,可他彷彿看到了安溪月瘦削的身影,她站在那裏,便是他的方向。
“溪月……”他低聲呢喃,踉蹌的步伐邁出,行到半途,被一石子絆倒,膝蓋直直跪在尖銳頑石上,刺破皮肉,紅意浸溼一片,彷彿感受不到疼,只緩緩起身,急切朝洞口趕去。
蛇尾再次襲來,如榔槌擊在胸口,宋萬風被擊落於地,再也無力撐起身子。
“你走吧。”女子淡淡出聲,語氣毫無起伏,不管他是死是活。
“溪月,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紅眼裏流下熱淚,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他多混賬啊,傷了愛他至深的女子,如今除了道歉,卻無話可說,無能爲力,無可奈何。
安溪月早已淚流滿面,身子蜷縮在角落裏,整隻右臂無力下垂,有膿血流出,燒傷潰爛至骨髓,有蔓延全身之勢,她不願這副模樣被他所見,只希望宋萬風早些離去,不要再同她有任何瓜葛。
不相見,不相戀。
脣角溢出鮮血,鼻翼溫熱緊隨其後,安溪月只覺耳旁嗡嗡作響,眼前之景愈發暗淡,直到身子一歪,再次昏迷不醒。
“小兔!”少年大驚,立即上前扶起她,宋萬風這纔看見了心心念唸的人,心臟剎那間驟停。
神靈啊,若你真的存在,請聽我一聲呼喚與懇願,求求你,不要傷害我眼前這個脆弱的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