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遊村長很早便在李家村紮根,約有三十年了,沒人知其來歷,只知他以前是位算命先生,爲了躲避仇家追殺才一直留在李家村。
他望着天邊異象,心頭隱約有不詳的預感。
“大家且早些回去,今晚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出門,切記,無論聽到何種聲音,都不可出門觀望!老夫保證明日這閃電便會消失。”
村民們人人自危,麻溜地喫完晚飯,便早早把門鎖好,躲進被窩睡覺了。
姜穗同蕭謹走進李家村時,天際閃電仍未消散,女子水眸輕眨,“你看這雲層裏的閃電,像不像追着你來的天譴?”
蕭謹擡眸,閃電映入眼底,又迅速消散,他凝望她,道:
“雷劫午夜降臨,我會處理好。”
“哼。”她不屑輕哼,“那你可要好好處理,我可不想看到一個被雷電燒焦的黑衣閻……”
她話音頓住,好像回到了從前,姜穗總私底下罵他黑衣閻王,不近人情,可那時偏偏她又慫如狗,害怕這黑衣閻王聽到後找她麻煩。
“你似乎很會給人取綽號。”黑衣閻王,汀汀子,或許還有很多他尚未知曉的名稱。
“那當然,這是我的優勢。”
“……我並非誇你。”
“那我還就要驕傲一下怎麼了?黑衣閻王你管得着嗎!”
若是以往,姜穗必定就此作罷了,但今時不同往日,她是妖尊,是萬妖令之主,翻身的奴隸把歌兒唱,總得趾高氣揚耀武揚威一陣纔行。
膽子大了,人就飄了。
等反應過來,見蕭謹銳利的眸子危險眯起,氣息冷冽朝她靠近,姜穗不由心虛,小步後退,直到腳下一滑,身子後仰,差點栽倒。
男子面色浮過一瞬緊張,精瘦有力的胳膊下意識伸出,將她柳腰穩穩攬住,姜穗撞入他懷中,安然無恙,小心臟撲通撲通跳,大氣不敢出。
“小心看路。”
姜穗小臉酡紅一片,若不是被他嚇到,也不至於腳滑,差點在他面前出糗。
“汪……”一旁傳來無知狗兒的大聲吠叫,姜穗這纔回神,發覺二人姿勢曖昧,猛地推開他,腳下一個勁後退。
蕭謹從未對她設防,忽而被大力推開,觸碰到心口之處,突然悶哼一聲,面色剎那間蒼白如雪,有薄汗沾染額頭。
鮮血的味道蔓延開,傳入姜穗鼻翼間,愈發濃重血腥。
“你怎麼了?”她大步上前,見蕭謹面色異常,骨節分明的手指捂在胸口,頃刻間便有紅意滲出,流淌在如玉手掌間。
姜穗蛾眉深深蹙起,下意識拉開他染血的手,只覺渾身發涼,問:
“你何時受了如此重的傷?”
除妖榜榜首,黑衣劍客天下一絕,誰敢傷他至此?
她仔細回憶,發現他的傷並非無跡可循,以前也曾碰到過他心口,那時蕭謹也是一副隱忍劇痛的模樣,稍縱即逝,他隱藏太深,也從未向她提過。
蕭謹到底經歷了什麼?
他淡漠抽出手,藍色光華流轉,掌間與黑衣上的血色便消失不見,男子身姿挺拔如松,靈力週轉間神色恢復如常,彷彿方纔受傷只是她的幻覺。
“無礙。”喉間輕滾,他習慣性說出這二字。
“我討厭無礙這兩個字,以前就跟你說過了!”她拔高嗓音,似有怒意夾雜其間,男子微愣,星眸閃過詫異之色。
姜穗氣極,擡掌時堇色靈力匯聚,重重拍在男子心口,他也不躲,白白捱了一掌,墨色衣裳有血跡暈染,傷口再度裂開,姜穗水眸盯着淌血那處,眼眶暗暗發紅,她這一掌看似洶涌,實則沒多少傷害。
可他的身子卻承受不住,脆弱如枯葉,而有人的心已經疼到破碎。
蕭謹一言不發,薄脣緊抿,星眸隱忍且晦暗,叫人琢磨不透。
姜穗恨他如此固執不堪,素手再次擡掌,紅着眼拍下,卻在他心口前生生止住,她有強烈預感,蕭謹這傷同她脫不了干係。
他總是這樣,默默付出那麼多,卻不讓任何人知道,只獨自舔舐傷口,不喊疼不叫痛,自我療愈。
眼淚悄無聲息落下,她質問:
“你爲何不躲?”
他如何躲得了?
右掌被一隻溫暖大手包裹,男子傾身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強勢且霸道。淚水沾染在他肩頭,浸溼他如墨黑衣,姜穗細瘦的胳膊環在他精瘦腰間,想雙臂抱緊他,無奈右手被他緊握,無法動彈。
“不許哭!”他低聲威脅,帶了幾分兇狠,姜穗一落淚,他便心疼,窒息一般受不了。
“你何時受傷的?回答我!”
男子眼底劃過沉痛,語氣柔和又無奈,“不許哭……”
“是不是跟我有關?到底是誰傷了你?”她也固執着要一個答案,這時才發現,蕭謹瞞了她好多事。
“與你無關,不要多想。”
“那怎麼這麼久了還沒有好起來?”他帶着這傷不是一天兩天了,輕推都能裂開的傷,癒合不了,真是奇怪。
蕭謹眼底糾結,心頭嘆息,拗不過她一直髮問,便三言兩語坦白:
“此傷無法癒合。我曾因一時衝動大意掉入陷阱,便捱了這傷,如今真的已無……”大礙。
他話語停頓,知姜穗不喜無礙一詞,“我已經習慣了傷痕裂開,並無影響。”
裂開的無法癒合之傷,那得多疼啊!無法救治之下,他便是渾身傷痕累累撐到了現在。
姜穗小心翼翼退開他的懷抱,心間疑惑愈發重了,隱隱有個猜測浮現在腦海,揮之不去,她深吸一口氣,問:
“你這傷,可是在洪荒裏留下的?”
蕭謹一怔,似是沒料到她居然猜中了,不願過多討論這個話題,“都過去了,我們走吧。”
“原來真是如此……”她恍惚一陣,低聲喃喃。
曾經聽說過他一人前往洪荒尋她,死裏逃生,只是後來見到蕭謹時,他依舊光風霽月,除妖楷模,受世人敬仰,她只覺得洪荒也不過如此。如今看來,是她想得太簡單了,從洪荒離開後,他對戰三足解救門派弟子,他於蝴蝶谷救下失控的她,在北海取玄武淚之際爲她抵擋一切,神農夢裏生生死死對抗上神,爲救朋友他敗在干將莫邪劍下,被作爲容器壓制體內躁動的魔神之魂……
他還化作王閻,落雪宮裏全力護一人,最終死在了她前頭……
姜穗啞着嗓子顫聲問:
“你如此傾盡全力護我,真的只是爲了萬妖令嗎?”
蕭謹喉間苦澀,一時無言,他移開目光,“……以前是。”
以前是,那現在呢?她在心底發問,卻覺得沒有問出來的必要了。方纔被他擁抱之際,餘光見到他衣間放置的應龍逆鱗,又想起雪山囚牢失火那晚,師父同他說的話。姜穗突然明白,蕭謹此番陪她前來人間,恐是瑤姬所託,應龍逆鱗可抵擋強力攻擊,是絕佳之護甲,瑤姬將其贈給蕭謹,極有可能是抵抗天譴之力。
保護她這件事,向來都是受人所託啊。
二人之間的沉默被突然跑出村的李遊村長打破,他揹着鼓鼓的包袱,鬼鬼祟祟張望,待見到姜穗與蕭謹,暗叫不妙,倏而扭頭往回跑。
姜穗勾脣,眼底劃過一絲寒意,陰惻惻嗓音響起:
“來得正好,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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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