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被掀開,人已消失不見。
魔息降臨,雪夜籠罩了一層泛紅的銀灰,蕭謹穩步踏在積累的厚雪層上,朝着魔息深濃處前進。這股氣息太過熟悉,不用多猜,他已知來人身份。
王閻。
或者說是魔界新主,魔神之魂新的容器,曾經屬於過他的一縷魂魄。
這般侵入雪山,來者不善。果然,蕭謹停下腳步,前方一團紅影幻化出人形,一身黑衣如鴉羽,袖口領口有棗紅花紋,紋飾繁複,華貴非凡,腰間同色系五指寬腰帶,掛一白玉姜花墜,走動間若隱若現。
四目相視,那是一張與蕭謹有着三分相似的面龐,少年成熟許多,眉眼愈發精緻,一動不動站在那邊,不怒自威,與蕭謹強大氣場壓迫旁人不同,少年鋒芒隱匿,純良無害,如同暗中蟄伏的獵人,同蕭謹暗中較量,不相上下。
“好久不見,我是王閻。”他先自報,故意壓低王閻二字。
蕭謹不語,眉目驟冷,隱約知道他此番前來的用意。
“聽說你受天劫,還連累她受傷了,蕭謹,這就是你的實力?連在乎之人的安危都保不住!”王閻不顧他沉默,只冷冷譴責,目光落在他心口處,似乎還能感受到心臟的跳動。
男子喉間滾動,終啓脣,“我已還你自由,若你還記得自己的諾言,便不該來此。”
王閻本是他一魂,被分離出來後逐漸有了自主意識,嫉妒蕭謹、憎恨蕭謹,卻同蕭謹一樣愛上姜穗,不可自拔。他寧願魂飛魄散也不願同蕭謹融合,恨蕭謹軟弱無能,帶給姜穗那麼多傷害。
他一直在強大己身,只爲打敗蕭謹。
“自由與姜穗,我都要。”王閻沉了聲,“若本體是我,絕不會讓她受到絲毫傷害,眼下我已掌管半個魔族,早已不是過去那個弱小的王閻!妖魔聯姻,我同她才稱得上天造地設最爲般配,而你該滾了!”
蕭謹渾身靈力暴漲,幽藍對抗灰紅,劍眉緊蹙,男子黑眸爬上血絲,神色是前所有爲的固執與認真,“你若敢亂來,我便親手毀了你!我警告你,不準動她!”
王閻有魔神魂力,若不顧姜穗本人意願,強行搶人聯姻,憑藉姜穗剛抵達的妖尊修爲,是抵抗不過魔神之魂強大法力的,只能束手就擒。
此事,他絕不允許。
王閻只淡然一笑,“蕭謹,屬於你的時代已經過去,咱們且拭目以待,姜穗的心並不會一直向着你。”
怒火中燒,雙眸猩紅,眼前得逞笑着的王閻彷彿來自他內心最爲陰暗的角落,骯髒腐臭黑暗扭曲,蕭謹人生首次衝動,顫抖的手一把揪住王閻衣領,修長手指握拳,就在砸下之際,聽得女聲喝止:
“住手!”
雙眼恢復平靜,星眸逐漸清朗,骨節分明的手指喪失了所有力氣,鬆開捏皺的衣領。
王閻退開身,三步並作兩步朝她奔去,將她擁入懷中,許是死而復生的感慨,嗓音哽咽道:
“姜穗,我回來了,還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落入蛇淵那天,本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只是想到以後無法再見姜穗,便覺滿心滿眼都是遺憾。
姜穗一愣,身子變得無比僵硬,水眸微擡,剛好見蕭謹晦暗的星眸緊盯着她,那人一臉蒼白,眉頭死皺,緊握雙拳指甲嵌進肉裏,神色複雜,像被遺棄在一旁的孩童,可憐又無措。
她心下觸動,雙手下意識擡起欲推開王閻,遠處蕭謹雙眸隱隱躍起一絲期待。
不過很快期待就破滅了。
他見姜穗擡手輕拍王閻後背,聽她柔聲安慰:
“回來就好。”
蕭謹的心好似被針紮了一下,有些不舒服,有些異樣,有些疼。
“蕭謹你在這裏啊,找你半天了!該吃藥了,你……”氣喘吁吁找來的宋萬風目光一轉,目瞪口呆,不由驚呼,“你們在做什麼?”
他看到了什麼?
姜穗和一陌生男子摟摟抱抱,還在蕭謹面前!
連名字都小氣得不給叫的人,居然傻傻站在一旁,沒衝上去殺了那個男人!
女子同王閻拉開距離,朝宋萬風他們看去。
恰逢蕭謹轉身,風一般消失,留下極爲尷尬的宋神醫在風中凌亂,他輕咳一聲,“打擾了,你們繼續。”
姜穗目光垂下,見得雪層化開的兩滴血珠,水眸一凝,他的傷口又裂開了……
“姜穗,姜穗!”王閻叫了她數聲,姜穗這才反應過來,入目是少年俊朗的面容,他比以前高了些,瘦了些,沉穩些許。
明明與以前相似,卻好像有什麼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我有話對你說,很重要!”她一臉鄭重,直視王閻,水眸深處有難以察覺的緊張與乞求。
王閻並未注意,他對姜穗傾注了所有溫柔,他急匆匆趕來雪山,也是爲了妖魔聯姻一事,想早些娶到姜穗,同她結爲夫妻,取代蕭謹來保護她。
這是除了自由之外,他唯一的心願。
姜穗帶他來到破敗的落雪宮旁,風雪已停,王閻輕拂兩肩落雪,舉止優雅,再無從前那般莽撞冒失之態。
姜穗略一勾脣,突然笑了,王閻心情大好,也笑,問:
“你笑什麼?”
她忙收斂,輕輕搖頭,“王閻,你變化好大,從前的你冒冒失失笨手笨腳的,誰能想到如今瞧着竟是這般風光模樣,果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王閻眉頭鎖一瞬,他不喜以前,也不談過往,因爲那些事都有蕭謹參與,並非完整的他,只有此刻的他纔是真正的王閻。
“那你更喜歡以前的我還是現在的我?”他冷不丁冒出這樣一句話。
姜穗怔然,有些詫異,不知爲何,一時竟怎麼都答不上來。若真比較起來,她應該會喜歡以前那個傻傻的王閻吧,誰能說得清這其中的道理呢,以前那個傻小子明明那麼蠢,卻令她彷徨害怕的心得到了安寧。
她出神地想着,沉默良久,王閻不死心,回憶到過往,笑道:
“我記得你在這裏回答過蕭謹,你喜歡我。”
蛤?
姜穗疑惑,又聽他解釋:
“那時我魂魄受損過重,便在這毀滅的落雪宮四周徘徊,本以爲要灰飛煙滅,卻聞得你承認喜歡我。姜穗,我很開心,就在你說喜歡我的那一刻,我內心迫切地希望能活下去!”
她記起來了,那個時候見蕭謹在此處尋找什麼,原來是在尋找王閻的魂魄啊。蕭謹確實問過她,“你喜歡王閻?”
“嗯。”她當時也承認了,那是因爲在她心裏,王閻就是蕭謹。
明明是煽情害羞的告白,她腆着老臉緊張得要命,誰知蕭謹卻失魂落魄地走了!姜穗忽而恍然大悟茅塞頓開,莫不是蕭謹以爲她喜歡的只是王閻?所以才那麼失落,纔會放棄與王閻魂魄融合,纔會瞞着她王閻還活着的消息?
極有可能!
她在心底嘆息,蕭謹怎麼這麼傻呀!這又是何苦呢?
王閻面上閃過一絲不悅,再次見面,他有滿腔話語傾訴,可幾句話間姜穗頻頻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天色不早了,不如先回屋歇息罷。魔界極亂,整頓還需耗費些時日,我事務纏身,不宜在外久留。也不知下次何時能再見到你。”他垂頭喪氣,話語間滿是遺憾。
姜穗小手絞着衣裙,面色猶豫,小聲出聲:
“那個……”
她斟酌着語氣,腦海裏醞釀着如何組織語言,王閻內心一軟,只覺她可愛,微微低身湊近她,脣角勾起,“嗯?”
女子擡眸,眼底滿是期待與渴求,“你能不能同蕭謹魂魄融合?他只有一魂,也不知何時會再挨天劫……”
嗓音弱下,她知道這樣自私了,對王閻不公平,可是王閻本就屬於蕭謹啊!
王閻聞言似無法承受般,踉蹌着後退,猶如五雷轟頂,面上血色盡失,喉間苦澀,她怎麼能提出這樣的要求呢!
“你說有話對我講,便是此事?”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問出這話的,明知故問,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抱歉,是我唐突了,我會再想別的辦法。”王閻眼神裏受傷之意那麼明顯,姜穗心下愧疚,彷彿十惡不赦的壞人。
王閻極力忍住心頭的鈍痛與不甘,他轉過身深吸一口氣,冷靜答:“我下次再來看你。”
“姜穗,我與蕭謹是獨立的個體,我絕不會同他融合!”王閻堅定稱,若一體多魂存在的前提下,獨立的魂魄無法脫離本體,那他也不介意殺了蕭謹,獨佔主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