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穗踏入夢境,看到了月桂神女解下鐵鏈,讓吳剛離開。
“一年又一年,不知過了幾多載,你的懲罰也夠了,離開這裏去過你自己的生活吧。”神女輕嘆,背影籠在蕭瑟月光裏,竟有絲淒涼。
吳剛砍桂是懲罰,她在冷清月宮待了數千年,又何嘗不是懲罰?
他握緊掌間斧頭,眉頭緊皺,忽而道:
“跟我走吧,離開月宮,你不屬於這裏!”
神女略有動容,卻壓抑住,問他:“離開,又能去哪裏?”
“人間。”他答,“人間很美,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
神女終是跟他離開了,同時也引來殺身之禍,衆神眼裏容不得叛徒,月桂神女幫助吳剛逃脫,乃重罪,不知悔改還私自下凡,便是天宮叛徒,理應處死。
費盡千辛萬苦逃向人間,二人便走散,吳剛替神女引走大部分神兵注意力,傷痕累累輾轉人間十餘載,終鬆了口氣。
他成功逃避了天神的追殺,也得知這十餘載天神並未找到月桂神女。
等他再遇神女之際,是在一傍水的小村莊,本想討碗水喝,見四下無人,又渴得厲害,便直接拿起葫蘆瓢在古井邊舀水,大口大口灌。
一瓢接一瓢。
“嘿嘿~”有孩童笑聲傳來,吳剛擡眸,見一女孩爬坐在樹上,小手指他,嘴裏大聲說:
“偷水賊!”
見是一黃毛丫頭,年紀估摸十來歲,長相精緻,不似村間野丫頭,吳剛淡瞥她一眼,不予理會,欲離開。
“站住!偷水賊!”女孩揪起樹上未熟的青果,一把砸在他後背。
許是當時心情不好,吳剛沉了臉,並未回頭,只低聲道一句:
“臭丫頭!”
女孩一聽立馬不高興了,要爬下樹跟他理論,“你罵誰呢!”
“八月!”一道溫婉女聲響起,嚇得這個叫八月的小女孩腳沒踩穩,直直摔下。
“啊——”
沒有意料之中的疼痛,八月張開雙眸,入目是男子剛毅的臉,面上滄桑掩不住立體骨相,下頜佈滿鬍渣,整個人慵懶又頹喪。那雙眼眸炯炯,此刻正直直看着眼前女子,一眨不眨,眼底震顫,似有水光瀰漫。
對面的女子是她母親,躲了十多年的月桂神女。
八月被吳剛接住,一時間有些愣,小臉紅撲撲的,忽而朝女子喊出聲,隱有哭腔:
“娘!”
吳剛眸子低垂看向懷中的她,眼裏一片驚訝,八月嚇一跳,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同男子對視,還是個滄桑的大叔,本應該是彆扭的,但是不知爲何她卻莫名紅了臉。
意識到自己被他抱着,姿勢如此親密,八月掙扎着跳下地,一溜煙跑向神女,躲在她身後,冒出小腦袋,忍不住大眼打量吳剛。
神女也是驚詫,更多是慶幸,“吳剛,你還活着……”
吳剛率先鎮定,略一點頭,“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話語止住,眸子掃向一直盯着他的八月,心下覺得好笑,這孩子怎地如此調皮,便問神女,“她是?”
“她是我女兒,楚八月。進屋吧,我夫君在前村私塾教書,大概晌午回。”
是傳說中的封印禁制,木屬性的月桂神根,要以火屬性封印。每十年封印一次,否則神根會自動突破禁制。
看這封印程度,怕是從小就受了禁制,被烈火焚燒。徑自出神想着,那邊傳來丫頭清脆的嗓音。
“娘,他罵我是臭丫頭,你不要讓他進我家!”八月拉扯神女衣裙,不滿撒嬌。
這倒是讓吳剛尷尬了,現在的小女孩都這麼記仇嗎?
“沒大沒小,這是你吳剛叔叔,是孃親的朋友。”
八月嘟囔:“哼,我就是不喜歡他!”
朝他吐了舌,女孩又似一陣風一般跑開了。
吳剛在神女住處待了半個月,夫妻二人恩愛,楚秀才是方圓百里有名的教書先生,人很溫潤,性格沉穩。神女早間送相公出門後便洗衣做飯,養花喂雛雞,怡然自得。這一切都很美好,除了那個咋咋呼呼的八月。
“孃親,我鞋不見了!”
“孃親,我頭髮亂了!”
“孃親!”
平和的夫妻二人生的女兒卻如此嬌氣任性,吳剛搖搖頭,只覺神奇。八月性子急躁,人不壞就愛玩,神女拿她沒辦法,家裏只有楚秀才能鎮住她。
這日,楚秀才帶八月去了鎮上置辦些物品,爲即將來臨的中秋添喜氣。八月纏着要出門,楚秀才訓了她一句,眼看着女兒眼淚汪汪,做父親的怎會不心軟,便一口答應。
八月走後,整個屋子靜悄悄,吳剛坐在樹下編織竹簍,一時竟有些不習慣了。
咋咋呼呼鬧騰騰的,其實也沒那麼糟吧。
“唉……”神女嘆息。
吳剛心知肚明,遂開口:
“時間快到了麼?下一次禁制封印。”
“你都知道了。”神女嘆息,“上一次禁制恍似昨天,烈焰無情,歷歷在目,這一次不知道八月能不能熬過去……”
這的確是個棘手的事。
“楚兄弟知道嗎?”
神女點頭,眼眶泛紅,“爲了我,爲了八月,他放棄了入京。其實我相公才華橫溢,乃可造之材,若不是因爲我,他也不會埋沒在這裏。”
“這是他的選擇,人總要爲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吳剛眸子暗下,回想起月宮裏那段暗無天日的伐桂,可不就是他的代價?
“此番封印,怕是會引來諸天衆神,若那時我不幸被俘,希望你能好好照顧八月。”
吳剛皺眉,這麼久了,神族毫無異動,想必已是放棄尋找他們了。
“不會的,你們一家三口,我吳剛誓死守護。”
抱了一絲僥倖,留了一道隱患,所有自以爲的萬無一失,向來做不到疏而不漏。
當八月在睡夢中接受烈火封印,恍惚間以爲是場噩夢,渾身火辣辣的灼燒感令她極度不適,口乾舌燥,但眼皮卻像山般沉重,無法睜開。體內彷彿有種子在紮根蔓延,蓬勃生長,即將衝破身體之時又被烈火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