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是天界，清濯河水淌下，路過人間遍佈各地，流向終結的虛無。下游河水渾濁泛黃，多是腥臭蟲卵，其間埋葬不知多少孤魂野鬼。
人間的忘川處在黃昏時分，晚天長，秋水蒼，時間停滯在此刻，淒涼無比，風沙撲面，山腰落日，拉長搖曳的影子，影子腳下是深深淺淺的泥濘地。
蕭謹揹着她深一腳淺一腳踩在這裏，姜穗意識模糊，很累很累，胳膊提不起力氣抱住他。她像是個病入膏肓的人，萬妖令的妖力在體內平息，生機之力那麼強，卻無法根治她分毫。
“阿謹，一定要找到師父……”
“好。”
“阿謹？”
“我在。”
“你會一直陪着我嗎？”
“我會。”
“不要走好不好……”
“不走。”
她的每一聲絕望呢喃，蕭謹都在迴應。
昏昏沉沉不知多久，姜穗受到撞擊，感覺自己被摔到了地上，她揉了揉額角，伏在沙地緩了一會兒，這才恢復清醒。茫然環顧四周，發現蕭謹滿頭大汗昏迷在一旁。
男子薄脣乾涸，雙眸緊閉，蒼白的玉面徒增了絲滄桑，額頭滾燙，劍眉深深蹙起，明明很難受卻強忍着一聲不吭。
姜穗不知道他揹着自己走了多久，久到把自己累癱。
“阿謹！”她將人扶起，左掌傳遞生機之力過去，不知爲何，只要她運起靈力，腦袋就生生髮疼，理智跟靈力一同抽離，好像隨時會失控。
姜穗咬牙，知道是自己之前靈力用得太過了，身體喫不消，一時的逆反反應。
她不要命般暗續靈力，在失控的邊緣掙扎。
陰冷的風刺骨，毫不留情紮在她身軀，沒有佛氣庇護，連吹過來的風都會欺負她。
小手微松，滿手的汗，深吸一口氣，掌間再次匯聚生機之力，半途被男子握住手腕。
“夠了。”他張開星眸，目光深邃凝視過來，滿眼擔憂，“我沒事了。”
姜穗踮起腳尖，擡手緊緊摟住他的脖頸，無助的淚水滑落，嗓音哽咽又可憐，“你不要出事……我害怕……”
蕭謹不能有事，否則她真會瘋掉！
他低頭輕柔吻去她頰邊的淚，又苦又鹹，“陪我休息一會兒可好？”
找了一枯樹背陰處，扶着蕭謹靠下，又從鎖物囊裏找出水袋，細心餵給他。
“你睡吧，我守着你。”她說。
大手伸過來握緊她的，蕭謹無聲闔眼，姜穗輕輕移動身子緊挨着他，雙手握住與他緊扣的手放在脣邊吻了吻，這纔看向身側的他。
他瘦了很多。
小手擡起，輕撫他俊逸憔悴的面容，這份感情到底給蕭謹帶來了什麼好處？她出神想了很久，想到滿臉淚水無聲落，也沒有結果。
遠處忘川河幽幽蒸騰起靈魂，隨波逐流，各種悽苦哀嚎聲傳來，帶着怨念，聲聲刺耳。姜穗五指輕動，妖力隔絕聲響，水眸看去，多是些怨魂不願忘記人間入輪迴，徘徊在忘川河裏，沒日沒夜地哭嚎。
真煩！
姜穗蛾眉蹙起，想起身收拾那羣不知好歹的魂靈，卻發現睡夢中的蕭謹握她很緊，毫無放手的痕跡。
她心頭一軟，再擡眸間，見忘川岸開滿了花，安撫了狂躁不安的魂靈，那淒厲的聲音才消停。
姜穗盯着那花發愣，瞳孔閃過難以置信，那些花跟她的真身極爲相似，香味也出奇一致，但不過瞬間，花朵已然全部凋謝，化爲虛有。
花落人亡，不過如此。
她到底是誰？
這一刻，她竟無比好奇自己的身世。
“阿謹，醒醒。”不知過了多久，姜穗心頭沒由來一慌，蕭謹睡了很久，期間未曾清醒過，她手忙腳亂輕推男子，卻無法將他從昏迷中喚醒，那緊握的手倏而卸力，滑落在一側。
“阿謹……”她的心跳頃刻間漏了一拍。
男子一動不動。
“哇——”身後傳來不間斷的烏鴉叫聲，粗劣嘶啞，來者不善。
鴉羣烏黑，紅眸如星點，一雙一雙亮起，撲騰着翅膀朝二人飛來。姜穗扶起蕭謹朝忘川河邊躲，這是食人鴉，棲息在黃泉路，喫人不吐骨頭。
不論神魔，但凡是活物，它們都會羣擁而上，相互啄食。
姜穗揮去一道妖力，擊落追得最兇的烏鴉，驅動瞬移帶着蕭謹橫渡忘川，太陽穴突突地跳，體內靈力受限，身體仍是虧損厲害。
可若不咬牙堅持，她垂眸看了眼下邊忘川河，掉下去，他們必死無疑。
靈力扭曲了她的視線，一雙水眸變得猩紅，疼痛在體內蔓延，她輕呼出聲。
“嘶——”食人鴉衝來，尖喙啄傷她的手臂，鮮血溢出，靈力驟停，她與蕭謹一同下墜。
鴉羣衝散二人，姜穗白淨的臉被印下一道啄痕，她無暇顧及，萬妖令設結界穩住蕭謹，不讓食人鴉傷他分毫。
“阿謹……”
她朝他奔去，後背吸引了一羣烏鴉，尖喙刺下，瘦弱的肩背被啄開，皮開肉綻。
姜穗伸出手去夠他，卻怎麼都夠不到。
她逐漸脫力，只記得用萬妖令之力護好蕭謹，食人鴉啄她啃食她，她都不覺得疼，可若蕭謹有個閃失，她就像窒息一般疼。
她輕輕閉眼，不甘心就這樣葬身鳥腹。
耳旁傳來一聲鳥鳴，身子跌落到柔軟的羽毛上，她心下一震，這種感覺太熟悉了！有火光在周圍噴灑，將食人鴉燒透，但無奈鴉羣太多且兇猛，食人鴉在空中一個迂迴，又折返過來追她。
姜穗從鳥身上爬起來，看着昔日的坐騎，心頭感慨萬千，沒錯，這是畢方。
那個在鎖妖獄背叛她，棄她而去的畢方鳥！在陰陽交界的忘川之地，救了她和蕭謹。
“阿謹。”她爬向鳥背的那一側，檢查一番，發現蕭謹並未受傷，這才放下心來。
她將男子抱在懷中，不理會畢方一個勁的叫喚。
水眸看向窮追不捨的鴉羣，目光逐漸變沉，左掌堇色光華流轉，重重推出，將那羣不要命的食人鴉截殺。
自從畢方背叛，灰灰死後，她變得很討厭鳥類。
包括九歌畫出來的雀鳥，明明是假的，她仍是不着痕跡地厭惡。
坐騎變爲了騰蛇後，每次踩在騰蛇之首，腳下是一片堅實，讓她安心不少。不同於鳥類羽毛的柔軟舒適，騰蛇踩着甚至有些硌腳，但她隱祕地覺得這是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