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兩手抱在頭上,就像是一隻受驚的小鹿。眼睛的白仁上佈滿血絲,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
她把頭埋進膝蓋裏,死死咬着牙發出咯咯的聲響,彷彿要將牙齒磨碎了一般。
曾經,她也聽到過他們之間無數次的爭吵,可從沒有哪一次是像這次這麼害怕。
似乎就在一瞬間,一瞬間的被點燃,一瞬間的爆發。
也是在那一瞬間,她一直以來想藏着的祕密,被他盡數地聽去了。
他會怎麼想自己?
一條在陰溝裏掙扎的可憐蟲,一根被壓在廢墟下的腐草,一個永遠窺不見天光的怯弱的人。
許木筱把自己的嘴脣咬得鮮紅,可還是止不住身子的顫抖。
樓下的爭吵聲還在繼續,話裏的一字一句就像是一隻只無形的手把她身邊的光一絲一絲地抽走,一瞬間,冰冷的黑暗將她層層圍住。
她關上燈,房間漆黑一片。
窗簾擋住了窗外投入的月光,只有地板上的手機亮着光,一次次地顯示着“顧殤邀請你進行語音通話”。
可她像是沒看見,一遍遍地無視。
只有在無人窺見的黑暗中,她纔能有幾分心安。
她的頭髮散在肩上,有幾根沾了淚粘在臉上。
樓下的聲音已經停了,她的眼淚也不再流了。像是哭累了,她有些疲憊地靠在門上。
許久,她感到眼皮有些沉重,才緩緩起身,宛若行屍走肉一般,幾分笨拙地躺到牀上,被子蒙過頭頂,整個人蜷成一團。
她蓋上眼皮,很快睡去。
返校的傍晚,夕陽還隱隱掛在天邊,許木筱坐在位置上數數學卷子。
沒多久,顧殤進來了。
她看了顧殤一眼,也只是一掃而過的一眼,她很快低下頭,又繼續忙着自己的事。
心裏卻多想了起來,想他今天爲什麼比平常時晚來,是因爲有事耽誤了,還是因爲…
不想看到她。
她心不在焉,導致卷子一遍又一遍地數錯。
當她想再重數一遍的時候,手裏的卷子被顧殤奪了過去,取而代之的是手裏多出的一袋東西。
味道很香,不打開看她也知道里面是什麼。
許木筱眸色有些恍惚:“顧…”
顧殤:“先喫。”
顧殤的話裏帶着不容抗拒的強勢,他細白的手指飛快地翻着卷子,很快便數夠45張。
他把數好的卷子壓到許木筱的桌角,剩下多餘的放到黑板旁的公共櫃裏。
而後,一言不發地做自己的事,就好像那天他沒聽到那些話。
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許木筱晚上沒喫飯,因爲不餓。可是看着手裏的牛肉餅,肚子竟然不爭氣地叫了兩聲。
她打開外面的包裝袋,咬了一口,然後慢慢地嚼,像是想細細去品它的味道。
牛肉餅還有餘溫在,熱熱的,把她的喉間都熨熱了。
稀稀碎碎的哽咽聲悄無徵兆地響起,零散的碎髮下是一雙被浸溼的眼。
“許木筱,聽說這個月天台開放了,想上去看看嗎?”
顧殤的聲音很溫柔,溫柔到有點不像他。
下一秒,顧殤握住許木筱有些發涼的小手,徑直走出後門。
全程,許木筱都低着頭,生怕別人看到她臉上的溼潤。
通往樓頂的樓梯間很安靜,只有兩人在走動。似乎還有回聲,噠噠噠的聲音格外清晰。
最後,是顧殤拉開門串的聲音。
一時間,鐵門打開,幾縷未消散的餘暉灑在兩人身上。
上來後,顧殤把門合上,只留下一道極小的縫隙。
金燦燦的落日下,顧殤看清了許木筱的臉,他伸手輕輕地拂去她臉上的淚。
許木筱擡頭,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撞上顧殤的視線。
她竟然從他眼裏看到了一抹她幾乎從未在自己家人眼裏看到的情緒。
——心疼。
一瞬間,忍了這麼久的眼淚再也繃不住了,她吸了兩下紅得不成樣子的鼻頭,淚水如洪水般洶涌地滾滾流下。
她貪婪地還想從他眼裏尋求更多,可是沒機會了。
顧殤的大掌覆上她的後腦勺,將她的頭抵到自己的肩上。
頃刻,一股熱氣與溼意透過薄薄的衣料傳到他的肩膀上。
他知道許木筱還在忍,忍着不讓自己發出聲來。他不強迫她,因爲那是她用來掩蓋自己的最後的要強。
那一天,他什麼都聽到了。但好像又沒聽全,他沒聽到許木筱的哭聲。
他猜那時的她一定很無助,所以纔會在情急之下掛斷電話,所以纔會接連兩天都把手機關機。
也是直到那一刻,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她這麼久以來的故作堅強。
他的大掌在許木筱的腦袋上微乎極微地揉了下,掌心溫熱,很暖和。
似乎是共情到了許木筱的情緒,顧殤喉間一陣滾燙,就連聲音也變得有些沙啞。
“許木筱,都過去了。”
以後,有他。
六月高考結束,學校裏少了一批人。
而高考結束的隔天,就是顧殤的生日。
那天早上她去得早,不過沒把禮物帶過去,她想晚上再給他。
可是一到教室,顧殤的桌上就擺了一個盒子,盒子上還貼了張紙條。
—祝顧大神生日快樂呀!
字跡她沒見過,應該是別班的人送的。
她有些不確定地又看了一眼,那字很秀氣,像是女生寫的。
她心裏突然多了股莫名的感覺,像是喫醋,但是她不想承認。
等到教室人漸漸多起來的時候,顧殤也來了。
一到座位上,目光就落在那個顯眼的禮盒上。
他把上面的紙條撕下揉成團,盒子連打開都沒有就推到許木筱的桌上,莫不關己地說道:“給你。”
許木筱又把禮盒推回他桌上:“不要。”
這時姚蘊恰好從顧殤身邊經過,顧殤順手拿起禮盒塞到她懷裏:“送你了。”
姚蘊不明所以:“這麼好心?”
她也有些好奇盒子裏是什麼,就拿到座位上,打開一看,滿滿當當的一盒零食。
她還在想着顧殤送她零食幹嘛呢,腦子裏突然蹦出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