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魚在冰下睡着了 >第7章 爲你搭一座梯子
    肖嬤嬤雷厲風行,一聲令下封住了所有唾沫橫飛的嘴,拾竹苑裏好歹是清靜了下來。她命我們只管好好休養,免去了每日的功課。

    我趴在桌前,望着搬過來的錦盒山丘,託着腮陷入了沉思。

    蔓蘿正坐在門檻上,翻出絲線來打絡子。見我靜得出奇,她隨口問道:“阿姐?你不開心嗎?”

    “蔓蘿覺得開心嗎?”我不解地反問她。

    她一派天真,又見我神色有異,於是試探着說:“我覺得……能去國公府也是好事。表少爺救了咱們,他不像壞人。”

    我重重地嘆了口氣,把蔓蘿拉過來坐下,又取過藥酒幫她揉着胳膊,“你說說看,桌子上這些是什麼?”

    蔓蘿歡喜地回道:“都是主子賞下的好東西呀,咱們可從沒得過這麼些呢,恐怕拾竹苑裏人人都要眼饞了。”

    我輕輕敲了敲她的榆木腦袋,說:“要我說,這些個玉器奇珍、珠翠綾羅,都是糖衣包裹的毒藥,金銀堆成的墳塋,你明白嗎?”

    她困惑地搖搖頭,“可是阿姐,你先前不是說,你要很多很多的錢嗎?”

    我哭笑不得地說:“你當他們一個個都是大善人嗎,真金白銀就這麼白白拿去送人?不過是想着從咱們身上討回去更多罷了。還有那位表少爺,昨日雖說是解救了咱們,可也憑着一張嘴把咱們的清白毀得一乾二淨,他完全沒必要這麼做的!如今鬧得沸沸揚揚,他是金尊玉貴的公子哥兒,說起來不過是年少風流,可咱們呢?等真到了天駿的深宅大院裏邊成了侍妾,兩個人孤零零的沒有倚仗,誰知道有多少眼睛暗中盯着要剜咱們的肉?你呀,不設防備之心,興許哪天就要被人拆喫入腹了。”

    蔓蘿低頭不語了,只緊緊地絞着手帕。我感覺自己簡直是一個嚇唬小朋友的惡劣老姑婆,又狠了狠心接着說:“蔓蘿,繡鳳姐姐如今遠去西域,咱們也要被送去國公府,你知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

    “因爲……咱們是舞姬呀。”她黯然地小聲答道。

    “對,可咱們並不是生來就願意當舞姬的。身爲下賤,就要身不由己地被人擺弄,拆散骨肉親朋,離開故土家國,甚至他日被人欺凌侮辱、身殞命喪,都未可知。你願意如此過活嗎?我只知道,你若是被人這樣欺負了,阿姐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所以呀,傻妹妹,我的確需要很多很多錢,可這並不是目的。阿姐終歸是要想辦法帶你逃出去的,咱倆還要去西域找繡鳳姐姐,你忘了?錢只不過是助我們爬出那華麗監牢的梯子罷了。”

    蔓蘿回過身緊摟着我的腰,“我也絕不讓人欺負阿姐!”

    “好。”我惆悵又欣慰地笑了起來。

    這似乎是我第一次與蔓蘿認真交談。我雖然視她爲至親,可心智卻長她許多,更何況我失憶是假、穿越是真,平時不得不謹慎少言,以免穿幫。可我們對對方的心都是一樣的,這是我在這異世之中唯一感到安慰的事情。

    午間剛過的時候,肖嬤嬤又過來了,喜氣洋洋的樣子。“松蘿、蔓蘿,老太君差人叫你們過去問話呢。”說罷便不由分說地給我倆整了整衣裳,推出房門。

    我這才發現門外站着一個陌生的小女侍,年紀尚幼,卻繃着臉一派嚴肅老成,反倒有了一種反差的萌感。“這是她老人家跟前的喜姐,快跟着走吧,在老太君跟前千萬恭謹着些。”

    名喚喜姐的女侍掃了我們一眼,冷臉道:“快走,晚了可是要罰的!”說完便一扭腰走了。我回頭給了蔓蘿一個“當心”的眼神,倆人碎步跟上,一路低頭不語。不知此去是吉是兇,我忐忑難安。

    “你們在此候着,不許走動。”等跨進了一座檀香氣息縈繞的院子,喜姐留下一句話,便挑開簾子進屋去了。

    四周靜悄悄的,只有不知道哪兒傳來的“梆”、“梆”的木魚聲,一圈一圈迴盪在天井裏。偶爾有幾個上年紀的奴僕出出進進,並不理會我們。

    直到我把《芙蓉女兒誄》默背了第十三遍,從屋脊上越過的陽光已經從門檻滑到了我的右腳尖的時候,門簾子終於再次被挑開了。一張笑嘻嘻的小臉露出來,“老太太唸完經了,姐姐們快隨我過去吧”。

    我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個扎着雙髻、六七歲上下的男孩兒,臉蛋看起來軟乎乎的,一雙討喜的笑眼,兩個深深的酒窩。似乎……眼熟得很。

    我們亦步亦趨,跟到了內堂,在當中跪下。

    “給老太君請安。”

    “都擡起頭來,我好好瞧瞧。”頭頂上傳來的聲音是慈和的。我擡頭望去,軟榻上歪着一位富態的老婦人,慈眉善目,就像是一尊佛。

    她笑着開口道:“嗯,看着倒是面善,也規規矩矩的。定是沈管家添油加醋地渾說了,喜姐。”

    喜姐立在軟榻後爲她按着頭,撇着嘴說道:“小虎子也是親眼瞧見了的,他可不會扯謊,依我看,昨兒的情形很有些不成體統!”

    “那都不妨事,泓兒中意纔是頭等緊要的。”老太君又瞧了瞧我們,說道:“少不得要囑咐你們幾句,我的這些兒孫裏,性子最和順的就數泓兒。這孩子,打小原也是個愛說愛鬧的性子,偏生父母……相繼去了,也跟着大病了一場,從此落了病根兒。這些年我接來身邊養着,請了多少大夫也無甚起色,反而性情愈發冷僻了。這孩子,仕途經濟是指望不上的,我只望他無病無災,也好讓我這老的少操幾年心哪!”她說到傷心之處,不由得泛出淚來。

    見她如此,喜姐寬慰道:“放寬心吧老太太,您忘了大師說的,哥兒是洪福齊天之人,有貴命呢。”

    老太君嘆了口氣,“我與他舅舅合計,年後便從府裏挑兩個好的送去天駿,給他收房,他若是瞧着喜歡,身子興許也好得快些。如今他既自己開口要了,我自然沒有不樂意的。你們雖是舞姬,好在是府裏養大的清白姑娘。只是才十三歲,到底也太小了些。”

    我於是連忙接過話茬:“回老太君,我們姐妹自小在拾竹苑習舞,從未到過主子跟前,又年幼不知輕重,怕是服侍不好表少爺。還是請老太君另派他人吧!”

    “難爲你肯這麼想,果然是個懂事孩子。”老太君樂呵呵的,像是更滿意了,“只是泓兒難得喜歡些什麼,他既看上了,定不肯作罷。大老爺那邊也是這個意思,你二人自今日起就留在我跟前,好好學些規矩,等過了年便送上國公府去。”

    我徒勞的抗議落空了。

    一下子竟住進了金府老太君的緣僖堂,人人都說我們可是得了“天大的臉面”,可箇中滋味如何,也只有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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