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魚在冰下睡着了 >第31章 老房子着火
    後來,曬穀場上等着看火燒大姑娘的羣衆們再次沸騰了,因爲奉善仙姑在一炷香的時間裏就驅散了“惡鬼”。

    “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老道實在慚愧……”檉谷老道滿臉挫敗。

    “道長何出此言,奉善這次不過是誤打誤撞,與她恰巧有一段機緣罷了,一切還要多謝道長先前的點化。”我趕忙吹捧道。

    “奉善娘娘,”一個精瘦的婦人着急忙慌地擠開人羣,“我那侄女兒怎的狀若癡兒,還不會動彈!她過兩日花轎就要上門了呀這……”

    “葛綠珠本是至陰之軀,近來又不知遭逢何事,許是心緒難平、五內俱崩,這纔將葛氏一族的前世冤親債主招引而來。塵歸塵,土歸土,如今已由本座送回原處。只是葛綠珠現下魂不附體,唯有遠離俗世的鬚眉濁物,三魂七魄方能一一歸位。”

    “這……依您看,要幾時她才肯歸位?這再過兩日就要過門了呀……”

    “小道友,不如直接起壇招魂吧,材料一應都是齊備的。”檉谷老道說。

    “道長有所不知,送走那些冤親孽障時,奉善已立下誓約,須由葛綠珠本人入我道門,日夜祝禱,直到業障消解爲止。若非如此,他們是萬萬不肯離去的。倘若食言,恐怕……孽力必將反噬葛氏一族。”

    “這害人精!這害人精!老孃早說他們姐弟就是個禍害!”婦人豎起兩個眼睛,破口大罵了起來,被一旁的幾人捂住了嘴。

    “休得胡言。”我難得的冷言厲色了起來,“葛氏族長何在?葛綠珠如今是替整個家族犧牲小我,消解業障,這可是福澤子孫後代的大功德,這樣的奇緣奇事恐怕百年也難有一件。有女如此,實是你們全族的福氣,旁人求也求不來的。”

    “確是如此,”檉谷老道煞有介事地點點頭,“老道活了六十載,也是頭一回遇上如此奇事,實乃聞所未聞。萬中無一的極陰之體,偶然招引了一衆冤親債主,老道束手無策之際,恰好又等來了與她有緣法的奉善,這可不正是我說的,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老頭搓着山羊鬍子搖頭晃腦地發表感嘆,爲這場鬧劇作了一個非常圓滿的總結陳詞。

    後來,老族長感恩戴德地打燈籠開道,我牽着黃狗,葛文舟舉着招魂幡,葛氏的幾個年輕後生用門板擡了葛綠珠,再加上數十個好奇心格外旺盛的鎮民,一行人浩浩蕩蕩、慢慢悠悠地上山,有如百鬼夜行。

    老族長一路上再三發誓,一定會盡心教養葛文舟,請綠珠丫頭莫再牽掛,快快回魂,只管留在道觀潛心祝禱。夜裏山道難行,一個擡門板的人腳下打滑,失了手差點把葛綠珠摔下山去。衆人頓時一片慌亂,而她仍然睜着茫然失焦的雙眼,任由自己頭下腳上地栽下去……

    這個女孩子,果敢、剛毅,更可怕的是,敢對自己下狠手到驚人的程度……這樣的人是我從不曾遇到過的。我向來不擅長識人觀心,這次也是,不知道撿回去的會是蒙塵的珠,還是凍僵的蛇,可是我沒有其他選擇。

    等打發走衆人,我趕忙回屋倒了一杯水給她。“人都下山了,你鬆快鬆快吧。一路上可都聽見了?你們族長親口應允了會照看好葛文舟,你也可以放心了。”

    她這才轉動了幾下呆滯的眼睛,緩緩說道:“聽見了,我那時很想笑,也很想哭,都忍住了。”說完,她接過水一飲而盡。

    “你的確很能忍,真是了不起。”我由衷讚道,又急急忙忙去翻找傷藥。幸而林秋雨給我準備的藥品齊全,如今都派上了用場。

    她滿身都是傷。頭上一個草草包紮過的口子,似乎被水泡過了似的,傷口泛着白。衣裳破了的地方露出被麻繩勒出的道道血痕,膝蓋因爲被拖行而蹭得鮮血淋漓,連指頭上都是一個個血洞……我看得心裏發顫,不敢再細看。

    “這都是叔母說的土方子,說是浸在河裏能送走那些‘不乾淨的東西’,又說扎手指能把它們驚走。”或許是瞧出了我的震驚和困惑,她不悲不怒地解釋道,“我自己來吧,仙姑莫要弄髒了手。”

    “不必見外,快些處理了那些傷處,咱們也好早點兒睡覺。我都困得不行了,更何況是你。”說着,我真的打了個哈欠,連帶着泛出淚花來。

    “好。”葛綠珠笑了起來,蓬頭散發,滿眼血絲,滿臉青紫和泥污,一點兒也不好看。

    她從這夜起就一直住在我隔壁的空臥房裏,在羊奶、雞蛋還有沁甜的山泉水滋養下,終於一點點恢復了原本的模樣:身量纖纖,明眸皓齒,膚如凝脂。氣質清冷恬淡,性子又異常堅韌,漂亮得像一株開在雪地裏的報春花。

    自打能下地活動以來,葛綠珠就主動包攬了青牛觀裏的各項雜務。她起得極早,又手腳輕快,勸也勸不聽。這一點她和弟弟葛文舟一樣,認定了要做的事情,從不聽人勸阻。隨着前來拜見的商戶們來來往往,“丟了魂的葛家姑娘被仙姑治好了”,這個消息還是無可避免地傳了出去。

    趙家那羣悍匪一樣的地痞得到消息,跑上山來鬧了幾次,天天在山門外叫囂着“交出葛綠珠”。都說神鬼怕惡人,這話一點不假,奉善仙姑的威懾力面對這種人時完全無效。我空有一身瞞神唬鬼的本事,實則乾打雷不下雨,都是虛張聲勢罷了,見了他們也得歇菜。

    葛氏族長與趙家談判不成,又忌憚他們有勇毅伯爵府撐腰,奈何不得。好在葛氏一族人丁興旺,最不缺的就是彪悍的壯勞力,他便派了七八個大漢在山腳下日夜把守,與前來挑事的地痞一連幹了幾架。

    起初幾回只能算小打小鬧,不想有一晚竟逮住了兩個偷偷扔火摺子縱火的賊人。萬幸發現得早,萬幸院子裏有現成的兩大缸子水,萬幸有一羣現成的幫手衝上山救火,最後只燒掉了柴房,還有竈房的屋頂。一時間,青牛觀裏沸反盈天,嚇得胖丁縮在牆角篩糠。

    “這羣黑了心的畜生!”悶聲不響地忙活了半夜,葛綠珠看着滿院狼藉,咬着銀牙恨恨地說。

    我趕忙掰開她攥到指節發白的拳頭,那些幾乎快長好的傷口又開始沁出血,“火滅了就好,所幸沒傷着人,就連牲畜也沒傷着半隻呢。沒事沒事!”

    這一晚我又失眠了,幾處被燎傷的小傷口隱隱作痛。早就知道那夥賊人猖狂,卻沒想到他們真的敢對青牛觀動手。想來,若不是還忌憚兩分我的“法力”,他們早就破門搶人了,而不是從牆外扔火把這麼簡單……

    其實,地痞們剛找上門時我就開始數日子。只等他們多鬧幾天把動靜鬧大,差不多韓秉徹也是時候過來了,到那時我也有由頭說嘴。如今連房子都讓人燒掉半邊,更是毀掉了我那兩缸已經長出花苞的蓮花,救完火一看時,水缸裏花葉盡數凋零,一地殘枝,迴天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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