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魚在冰下睡着了 >第30章 兩個影帝
    “這不是青牛觀的奉善?小道友,別來無恙啊。”鬍子花白的老頭做完這場法事,脫下黃袍撣了撣香爐灰,氣喘吁吁地說。

    “道長別來無恙,”我向他拜了一拜,“你們今晚……真的要燒死那個被鬼纏身的葛家姑娘嗎?”

    “玉石俱焚實屬下策,葛家人不願意,老道更是不願意,折損人命可是傷陰鷙的。”老頭擦了一把滿頭的汗珠,接着又滔滔不絕地說道,“只不過老道修行多年,還從未見過如此棘手之事啊,一個女娃兒,身上少說附了七八隻惡鬼!那些惡鬼奇就奇在,黃符、明器、神咒、法陣一一祭出,竟也動搖不了分毫。那些東西怨氣極重,不肯往生吶!拖到現在,女娃兒的生魂只怕都被啃噬乾淨了,就剩一個殼兒。只恨老道修爲未到,要是引來天雷降世,憑他什麼鬼怪也要灰飛煙滅……小道友,你我雖不同宗,不過法無定法,你,可有法解啊?”

    “原來如此……奉善只怕也無能爲力。”聽了檉谷老道這番話,我在這六月初的晚上狠狠打了幾個寒顫。哪裏敢自不量力地去單挑惡鬼呢,現場觀看《潛伏》或者《萬能/鑰匙》嗎?

    說罷,我正想着該怎麼安慰葛文舟,或許應該帶他上山住兩天,避開這幕人間慘劇,然而在人羣裏望了一圈,卻不見他。“小玲子,葛家那個男孩兒呢?你可曾瞧見他去哪兒了?”

    “奉善娘娘,方纔葛二爺叫人把文舟拉走了,”鄒老伯家的小孫女兒接過牽着黃狗的繩子,悄悄對我說,“就是他!”她指了指那幾個正湊上來跟檉谷老道說話的大漢,爲首那人黑麪短髯,頗爲魁梧。

    “你們幾位,可知道葛文舟去哪兒了?”我走上前,好聲好氣地問。

    “老子管教本家侄兒,輪得到你個……”黑麪大漢兇相畢露,很快又被一旁的人悄聲打斷,“奉……奉善仙姑?小人吃了屎昏了頭,衝撞仙姑大駕……”

    “將葛文舟帶過來,本座有話與他當面交待。”

    “是!是是!”

    不久,那孩子倒騰着兩隻小細腿跑了回來,聽我說了一番自己確實無能爲力的話之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盛滿了絕望,“阿姐清醒時,明明……明明囑咐過青牛觀的奉善娘娘可以救她……你可以救她的……”

    “還有這種奇事?”檉谷老道嘖嘖幾聲,摸了摸鬍子,“小道友,不如你去瞧上一瞧?”

    “道長,可我不曾修習此道,確實不懂捉鬼啊。”我無奈地說。

    “緣法玄妙難測,或許這正是你的仙緣。這《南華經》上有云,……”檉谷老道開始長篇大論地掉書袋,而我突然心思一動。

    是啊,我自己的來歷跟鬼附身也差不多,我好像也是鬼?那還怕他作甚,直接上門認親得了,說不定還能問出些有關靈魂轉世的線索……想到這裏,我不僅不怕了,甚至有些躍躍欲試。“還是道長說得對,您接着作法,我這就去瞧瞧!”

    “附身了七八隻惡鬼、只剩一副空殼”的女孩子此時被綁在曬穀場角落的廢棄糧倉裏,只等那邊法事完畢就架過來點火。我執着火把獨自走向那間黑漆漆的空屋子時,感覺整個人汗毛都豎了起來。

    “奉善娘娘當心吶!綠珠丫頭已經瘋魔了,仔細別傷着自己。”林春孃的母親林老太太湊上前來。

    “仙姑得真神庇佑,百鬼不侵,老太婆瞎操什麼心……”

    “依我看吶……”

    人羣在身後七嘴八舌地說。

    “爾等退後五丈,切莫靠近這危險之地,待本座與那邪祟鬥法。葛文舟,你也離遠些。”我沉聲說道,喉間卻一陣陣發緊。

    自己人,自己人,我們是自己人……我一邊給自己催眠,小心地推開房門,那屋子就像張開了一張黑洞洞的大嘴。往裏一瞧,地板上隱約有一個人形,再舉起火把一照,果然是一個從頭至腳綁得嚴嚴實實的女孩子,她頭上罩着麻袋,一動不動地躺在角落裏。

    我把心一橫,走了進去。一手扯下麻袋,一張髒得看不出原樣的臉露了出來,凌亂的髮絲下,圓睜着兩隻赤紅的眼睛,直直看着天花板,嘴裏緊緊塞着破布。我不受控制地雙手打顫,連帶着火把也火光搖曳,照得眼前的情形愈發可怖。

    好不容易扯掉了那塊堵嘴破布之後,從她乾裂的嘴脣裏吐出了砂紙一樣沙啞變調的聲音,“負心漢!我在枉死城等你!……誰偷了我的孩子?孩子!娘爲你報仇了!……不!不要剝我的皮,你們這些倀鬼!……”

    果真,許多個怨魂在她身體裏撕扯,好像在爭搶着要佔據這副軀體。

    我摘下帷帽,心如擂鼓。“晚……晚上好啊,”我嚥了咽口水,只覺得脣乾舌燥,“請問你們都是從哪裏來的?你們看,我也……”話沒說完,就看見那個狀若瘋魔的少女轉過臉來,露出了驚愕的表情——那絕對是屬於正常人的表情。

    “你是奉善仙姑?”

    “你沒被鬼上身吶?”

    雙方都喫驚不小。還沒等我從震驚中回神,只見少女掙扎着哭喊道:“仙姑救救我!我不嫁去趙家!他們都是喫人不吐骨頭的禽獸!我寧死也不嫁……”她字字泣血,痛苦無比地看着我,或許因爲脫水太久,已經流不出淚來。

    “你彆着急,你……你且把事情原委與我說明白,我纔好想法子救你啊!”這始料不及的轉變,姜小榆覺得實在是難以消化。

    “好……”她乾裂沁血的脣勉強扯出了一個笑容,很快就冷靜下來。

    原來,少女名叫葛綠珠,十八歲。十年前父親應徵入伍,在戰火中失了音訊,就只剩母親帶着她與剛出生的幼弟葛文舟。家中沒了男子主事,母親幾年後也累倒病逝了,族裏把姐弟倆託給了伯父葛大磊。伯父一家明面上悉心照拂這對孤雛,暗地裏卻開始侵佔這邊的屋宅地產,還拿她當傭人使喚。幸而葛綠珠機靈多智,在他們的種種刁難下還是拉扯大了葛文舟。

    前不久,伯父家又打算把葛綠珠說給勇毅伯爵府上莊頭的兒子趙利安,那是個欺男霸女、橫行無忌的霸王。葛綠珠把提親的轟出了門,當場表示要帶着幼弟自立門戶。沒想到那天晚上,姓趙的竟然悄悄潛入葛家,差點強/暴了葛綠珠,被她一剪子紮在腰上。如今趙家天天叫囂着要葛家交出人來,只管塞進花轎,不論死活。葛綠珠無計可施,這纔想到了這個差點賠上她性命的法子。

    我聽得瞠目結舌,一邊費力地給她解繩子,“可你就沒想過,若是我今日恰好不在觀內,或者……或者我不願相助呢?你當真要被活活燒死的!”

    “死有何懼!”她悽然一笑,“乾乾淨淨地死了也比落入魔窟要好!只是可憐我弟弟才十歲,無依無靠。萬望仙姑慈心,照拂一二……”說罷,她掙扎着滿是傷痕的身子就要叩拜。

    “別!別這樣!你聽我說,一會兒我出去叫人,就說……已經成功驅除邪祟,只因你的體質萬中無一,才被那些冤魂相中的。如今爲了保全性命,只有入我道門纔可消解業障。如何?”

    “仙姑是說……願意收留我?”

    “我的真容從不示人,如今也被你瞧去了,除了留下你還有什麼法子?”我有些苦惱地說,又補充道,“等你願意下山時,便對外說是業障已除,只管還俗便是了。”

    “葛綠珠深謝仙姑大恩!”她激動萬分,忙不迭地又跪拜了起來,“如此一來,我弟弟也無人再敢欺辱,叩謝仙姑……”

    “好,好,別亂動啊!你這一身的傷!做戲要做足,如今還沒收場呢。不如……你作出一副呆滯的樣子給我瞧瞧?就像、像魂魄被人吸走了,只剩軀殼。就是這樣!一會兒我讓人把你擡去青牛觀,不管發生什麼,在那之前你都保持這個樣子不要動彈,知道嗎?”

    “好。”葛綠珠躺回地上,直挺挺地看着天花板,目光茫然得像是沒有靈魂。

    我於是起身朝外走去。

    “仙姑等一等!”她啞着嗓子,急切地喊住我。

    “啊?”

    “你的帷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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