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睡五分鐘囉……”我把頭縮進被子裏。
“你說什麼？五什麼？”
我猛地一激靈，睜眼一瞧，這纔想起自己早已身處異世，並不是媽媽在叫我起牀上學。對喔，我早就不用上學了啊……
“你這是……怎麼哭了？一會兒接着再睡便是。”東方稚玫一身齊整地站在牀頭，皺着她好看的兩道長眉。
“我回皇城去了，與你知會一聲。這玩意不錯，”她揚了揚手中的東西，果然是我的寶貝抱枕，“莫擺出那個可憐樣子，本公主用一副萬金難求的祕藥與你交換，如何？定可除去你體內之毒。”說罷，她神祕兮兮地笑了笑。
“啊？！”我從感傷之中回神，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彷彿看見了長久以來懸在脖頸上一寸寸往下落的鍘刀在說再見，“可……你又不知我中的什麼毒……那是一種小藥丸，滑溜溜的，涼颼颼的，苦兮兮的，喫下去兩年之後會毒發，說是暴斃而亡。”我忙不迭地說，生怕漏了半點。
“兩年才毒發？”東方稚玫沉默片刻，“聽着不像毒，倒像是蠱。恰是南甾人擅使的伎倆。”
“蠱？”我抖出一身雞皮疙瘩。
蠱這種東西……科學的說就是寄生蟲卵吧？我現在會不會養了一身蟲子……真是欲哭無淚，太刺激了。
“不必憂慮。那祕藥可解百毒，試試也無妨。”
“真的？”
“自然不誆你。即便一時不能解，等你攢夠了銀錢，不是也能換來解藥麼？”
“也是哦……”我正想着寄生蟲的事兒喪魂落魄，扭頭才發現東方稚玫已經走了出去。“等等！等等！”我顧不得穿鞋就撒腿追上去，在大殿門口把人截住，“請公主殿下再賜我一件趁手的兵器吧！”
“就你？要什麼兵器？”她不解地問。
“我一個人手無寸鐵地住在空山裏，接二連三被人強闖家門、放火燒屋、威脅綁架，實在後怕得很。”我回想往事，相當真誠地賣慘，“公主殿下家裏頭好東西多，賜我一個好使的武器吧。就是用來防身，絕不會出去害人的……”
“這個好辦，回頭讓韓校尉一同捎來便是，走了。”她一口應下，隨即一個縱身，徑直從大殿門前向山下飛去，足尖輕巧地一點，翻過山門，在晨霧中不見了。門外傳來一聲馬兒的長嘶，接着便是漸行漸遠的馬蹄聲。
東方稚玫果然是個爽快人，我果然是個抱對了大腿的聰明人，我喜滋滋地想，彷彿看見自己原本晦暗一片的未來終於撥雲見日。
後來，葛綠珠當天午後就回來了。
被折磨得幾乎喪命的時候都沒見掉淚，像個鋼鐵女俠一樣有着恐怖意志力的她，在得知自己與端靖長公主擦身而過之後，一下子紅了眼眶。可惜東方稚玫來得兩手空空，除了銀票什麼也沒帶，反而順走了我的東西，最後葛綠珠只好把她喝過的空酒壺小心收藏了起來，狂熱之情令人唏噓。
再之後沒幾天，韓秉徹再次造訪。我歡天喜地跑下去迎接，卻看見他手上只拿了一封信箋。
“就這？”我來回捏了捏信封，狐疑地盯着他，恨不得用目光燒穿一個洞。
“就這。”韓秉徹惜字如金，一臉正氣。
沒有什麼祕藥和武器，東方稚玫只給了我一封信？等打發走了他，我滿腹牢騷地拆開信封一瞧，裏面竟然是兩份寫得密密麻麻的藥方，一份寫着“赤紫寒丹”，一份寫着“狂醉迷川散”。藥方之外還附了封短信，內容無非是囑咐一些“藥性甚烈，用之需慎，切勿外泄旁人”，等等。
嗯……傳聞中武力值點滿的公主大人，字寫得怪醜的。
不過，那赤紫寒丹果然是一味神藥，方上寫着“闢毒除瘴，續骨生肌，輕身益氣，洗筋伐髓……”，喫下去簡直十全大補。然而用料也是相當刁鑽，遠不是用一些山裏現成的板藍根和金銀花就能煉成的。“豹胎、羆膽、蠍粉、乳虎骨、龍魚髓、蚖虵幹、烏靈參、何羅魚血、終年不化山巔雪……”林林總總排了一頁紙，都是些聞所未聞的稀罕東西，煉製方法也極其繁雜。
相比之下，狂醉迷川散看起來更有可操作性。“醉仙桃、山茄、罌子粟、龍血藤……”，貌似都是些草藥。更妙的是它功效強大、使用簡便，“此散一經吸入口鼻，可致人當即麻痹，狀如昏睡，五感喪失，數日不醒，以水灌之可解。藥劑過量，可致人神思倦怠，氣血下行，有損……”
沒錯了，這就是東方稚玫許諾的“防身武器”，她的確沒有食言，只不過是間接地“授我以漁”。
後來，上城裏一問，竟是連最最老字號的藥材鋪也不認識這幾味藥。好在天駿是個彙集四方商客遊人的中心城市，我急中生智，找了一個掮客，經他一番曲折的引見，果然在一個地下城一樣的犄角旮旯裏見到一位自稱是“俚醫”的老太太，押鍥國人士。
“你要的東西不一般啊，這位客人。”那老太太坐在掛滿各種草根香料的幽暗屋子裏，渾濁雙眼彷彿能看透人心。
“我給錢，你給貨，別的不要多問。”我在面紗之下用異常冷硬的聲音說道。
非常酷，彷彿在進行某種見不得光的黑市交易。
各式原料和器具購備齊全，之後的工作進展得很順利。靠着從前當丫鬟時學到的一星半點處理草藥的本事，一點點摸索和試錯，把這個慢火煎成濃汁，把那個焙乾研爲粉末，那些又要以黃酒調和成膏狀、封入瓦罐析出芒硝……偏殿裏終日縈繞着讓人上頭的草藥味，芳香如麝，昏昏如醉。
這些都不算難，我頭疼的是另一件事。
這些天以來，我除了喫飯睡覺，就只管“閉關修煉”，誰也不見，讓葛綠珠一一推辭瞭如約登門的“信衆”。據她說，如今外頭人言如沸，商戶們的不安情緒一日比一日強烈，甚至開始在山門外聚衆，幸而林春娘得知消息後趕來勸走了他們。
決定與商戶們終止合作的事情，是時候要給個說法了。我不是沒想過再請端靖長公主出馬，可先前又是料理趙家惡霸、又是索要藥方，已經接二連三地欠了她許多人情。再說了，如果公開宣告我成了“官方幕僚”，原本錢貨兩清的簡單關係變了質，成爲主僕關係，到時候想必更難脫身。
果然，只能靠自己硬着頭皮上了……
“姑娘！你可算出來了，方纔外頭鬧得……”剛出門，守在殿外的林春娘趕忙迎了上來。
“春娘姐快避一避，先給這裏頭散散味兒。”我頭昏腦漲地打開門窗，趕緊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明日，我有個重要消息要宣佈。麻煩春娘姐把三十九家商戶老闆盡數叫來，一個也不能漏下，只說是‘奉善仙姑請諸位齊聚青牛觀議事’便是。這些天大夥兒的心思，我是知道的，明日一併給個交待。”
“好，好，我這就回城去辦。”林春娘認真地點點頭，“姑娘可是有什麼難處？甚少見你這般神色……”
“不必擔心，只管照我的話做吧。”
“也是，姑娘向來是最有主意的。”她釋然地笑笑，下山去了。
我心裏焦躁難平，知道明天必有一場軒然大波。畢竟，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所謂的“神佛之說”在錢財生計面前又有多大的震懾力呢？就算這財路本就是我爲他們鋪就的，可人心不足，向來如此，再加上這裏又民風彪悍、武德充沛，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
好在狂醉迷川散已經炮製成功，幾大筐貴得要死的藥材，最後得到了可憐兮兮的一小撮。如果能奏效，說不定還能作爲護身符一用，萬一真與人起了衝突，好歹可以保我一命……
“喲，仙姑肯出關了？”葛綠珠端着飯菜從後院走來，樂呵呵的，“這幾日到底在搗鼓什麼？果真煉成仙丹了？”說罷，她迫不及待地走進好奇了許久的偏殿，卻只看到滿地狼藉。
“對，可不是仙丹麼，厲害得很。”我乾笑幾聲，叫住了正準備打掃的她，“綠珠……一炷香之後你到我房裏來，灌我喝下一杯水。若是那時我還不見醒，就……就多灌幾杯。知道麼？”
“什麼意思？什麼叫‘不見醒’？”她即刻就察覺到了蹊蹺，扔下笤帚徑直走過來。
“我這幾日……當真修煉成了元神出竅之法，”我心虛地後退幾步，“現在想試一試，若是中途法術失靈，元神無法歸位了，你就幫我一把，簡單得很。”
“什麼元神出竅？”她眯起眼打量我一番，然後很乾脆地下了結論，“你唬我呢？”
“是真的！你只管灌一杯水給我喝，別的就沒事了。”
“是那些古怪藥材製成的藥會讓人醒不過來吧？這幾日我聞見藥氣，常覺得頭腦昏沉。你這是怕不奏效，所以打算先拿自己試一回，是不是？”葛綠珠很不客氣地拷問道。
“是……是這樣沒錯，我就是想試一試藥效而已。”我無力招架，破罐破摔地說道。
“姜小榆！你是傻的嗎？”她氣急敗壞似的，戳了我一指頭，“把藥備好，我去牽胖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