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叔本善良 >第七章 救命錢
    喫完晚飯,像往常一樣,子綺又陪着我到湖邊散步。

    月亮不見蹤影,風還有點大。正準備往回走,一個陌生號碼打了進來。

    “宋總嗎?我爸不行了!求您救救他!求求您了!”電話那頭的聲音透出深深的絕望和悲痛。

    一頭霧水的我說你誰啊?

    “我是‘511’垮塌事件受傷工人的家屬。”

    我沉默了一會,“你爸在哪?”

    “第四中心醫院。”

    我說好,到了打你電話。

    在子綺的追問下,心底那個仍未癒合的傷口被我揭開,血瞬間涌了上來。

    “2015年5月11日17時20分,星沙市中和路福景花園建築工地發生坍塌,有人員被困。截至20點30分許,事故已致2人死亡15人受傷,傷員已分別送至多家醫院接受治療。救援人員正在採用搜救犬和生命探測儀尋找被困人員,共有200餘名救援人員在現場救援。城市快訊記者周洋爲您現場報道。”

    看這條新聞的時候我正陪領導在外面喫飯,“福景花園”幾個字讓我心驚肉跳。那正是我供貨的一個工地。我趕緊溜出來給嘉安建築的項目經理方鵬打電話,對方一直佔線,再打就關機了。

    惴惴不安的過了一夜,第二天才知道,包括方鵬在內的所有相關人員,昨晚就被公安機關控制了。我們也陸續被傳喚。

    再次見到方鵬的時候,他頭髮亂成鳥窩,眼窩深陷,面色慘白。我說老方,怎麼弄成這樣?他沒看我,只是苦笑了一聲。

    “我可能出不去了。如果你能出去,幫我上家裏看看。”

    “別悲觀,只要質檢按規定做的就沒問題。”我小聲安慰着他。

    他仰天長嘆了一聲,“沒什麼,我這種小人物就是堵槍口的,我也準備好了。方便的話,就幫我上家裏看看。希望那些王八蛋能說到做……。”

    “宋明遠!”有人喊我。

    方鵬看着我沒再言語,艱難的擠出了一個笑容。

    垮塌的原因很快有了定論,官方給出的理由是由於設計方勘測和報驗的參數有誤,造成護坡強度不夠,恰逢連續一個多月的強降雨,導致基礎鬆動,發生垮塌。

    方鵬在審訊期間竟然把向工程設計院孫副院長行賄的事供了出來,老孫立馬就被抓了!雖然跟垮塌事件沒關係,但我在和資深人士以及楊震仔細溝通之後,爲了爭取主動,我還是到公安局坦白了自己行賄的事。

    做工程,大部分項目要墊資。錢沒少掙,但大頭都在工地裏,承包商欠我們,我們欠上游供貨商,環環相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節骨眼上,還被董晴從堡壘內部踹了一腳。

    聽我說完,子綺忿忿不平。明明責任不在你,爲什麼承擔的責罰這麼重?現在連受傷工人都找到你頭上?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我知道了!”她猛的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被她嚇了一跳,方向都差點打偏。

    “上次陪你去拿衣服,你說董晴的哥哥大義滅親。他是法院的吧?”

    “嗯,他是市中院的庭長。”

    “爲了撇清關係,故意要求重判你。讓別人覺得他不徇私情,鐵面無私。而且還可以替妹妹好好出口惡氣。老宋,我說的對吧?”子綺根本沒注意我的情緒,反而爲自己的準確分析而沾沾自喜。

    “行了,不聊這個。”

    對整件事,始終有個問題困擾着我。作爲重要責任人,方鵬最後只判了五年,還緩期了兩年。聯想起他在看守所跟我的對話,雖有疑惑,我也不好再追問。

    看我突然嚴肅,子綺沒再言語,過了一會才小聲嘟囔道。

    “不說就不說,兇什麼咯?”

    “再怎麼說,工人也輪不到你來負責啊?”看我臉色轉晴,子綺還是忍不住替我打抱不平。

    我說人命關天,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死人了。目前這起事故還只被定性爲一般事故,再死一個人就會升級爲較大事故,我們這些人又會面臨什麼處罰就不好說了。

    感受到我的緊張,子綺不再說話,只是盯着前方出神。

    已經入夜,街上的車少了很多,沒花多少時間就到了醫院。

    把車停好,我就打了那個電話。

    沒多久,一個黑瘦但很靈活的十五六歲的少年出現在我和曾子綺眼前,怯怯的問:您是宋總嗎?

    可以叫我宋叔,你呢?他說陳衛,我們跟着他進了住院部的大樓。

    外科病房的走廊上排滿了臨時牀位,隔幾米一盞的日光燈管發出慘白的光,被圈住的病牀就像黑暗中一座又一座的孤島向遠處延伸。

    樓道里瀰漫着一股由消毒水混合洗衣粉又夾帶點發黴的味道,曾子綺從進門就捂着鼻子,我讓她回車上去等我,這丫頭只是搖頭。

    陳衛把我們領到一張靠近廁所門邊的病牀,這裏的氣味更濃烈。曾子綺沒忍住,衝到女廁所幹嘔了幾下,出來就拿了鑰匙,回車上了。

    病牀上躺着一個頭上纏着厚厚繃帶,臉色鐵青昏睡中的男人,他緊閉雙眼,眉頭擰成一團,乾澀開裂的嘴裏還含糊不清的唸叨着什麼。

    “他一直這樣?”

    我看了一眼呆坐在牀邊的六七歲小女孩和頭髮花白的老婦人,不禁有些心酸。

    窮不是罪過,卻很傷人。

    “前幾天醒了,這兩天發高燒又成了這樣。”

    陳衛從牀底下拿出一張印着醫院名稱的木頭凳子,用袖子使勁的擦了擦。放到我面前。

    “宋叔,您坐。”

    “嘉安建築給受傷工人的補償款早就發了,你爸沒領到?”

    “領了,手術做完錢就花光了。找公司沒人理,我只能給電視臺的阿姨打電話,她給了我幾個號碼,您是唯一一個願意來醫院的。求您救救我爸!!”

    深深的無力感讓我沮喪,我只能安慰他會找醫生問下情況。

    值班醫生告訴我,病人危險期暫時過了,但欠了幾千塊的住院費。昨天起又發高燒,情況不妙。我說治療費還要多少?他說最少六七萬。

    面對這家人,不知該說什麼,把微信裏剩下的六千多轉給了陳衛。

    我說不管怎樣,幫你爸把燒退下來再說。

    陳衛沒說話,從牀底下掏出一個竹簍,裏面有十幾個雞蛋。

    “宋叔,沒東西謝你,我們山裏的雞蛋,很香。”他硬塞給我,怕打碎我只好接了過來。

    “留着給你爸補身體,你和妹妹奶奶也可以喫。”說完我就蹲下想放回去,發現牀下有隻紅色的塑料桶,一股餿味從桶裏飄出。我拉出來一看,塑料袋裏裝着十幾個發黃長黴的饅頭和一個大號礦泉水瓶裝的醬辣椒。

    “你們喫這個??”

    陳衛沒出聲,兩眼無神的小妹妹點了下頭。

    把雞蛋輕輕放下,我提起那個塑料桶走了出去。

    回來的時候,我把滿滿一桶的各種方便食品和香腸老乾媽遞給陳衛。

    “放心,你爸會好的。”

    我跟子綺說要幫這家人,她先是一愣,轉而說自己卡里還有一萬多。我說不用,我會想辦法。

    一屁股債的我有個錘子辦法!幾個關係還行的老闆都受了“511”的牽連,楊震我還欠着人家律師費,董晴?還是算了。

    突然,我想到了一個人。

    看我如釋重負的樣子,曾子綺問想到辦法了?我說我想我的小棉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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