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天熱,正中午時分陽光更是灼灼逼人,花苑中的草木卷着葉邊,四處琉璃瓦折射着亮光,走在宮道上都覺得晃眼。

    沈琛步伐匆匆,一路到了宣政殿,卻被告知陛下沒在寢宮,去了太后娘娘處喫冰糕。

    “陛下說沈大人來了後就去太后處尋他,陛下在那等着。”小太監掬着笑臉道。

    沈琛一頓,問道:“是太后娘娘請陛下過去的?”

    小太監先往四下裏瞅了幾眼,才肯定道:“正是,太后娘娘方纔突然就將陛下請走了,恰巧是您剛離開宣政殿的時候,真像是掐好了點來的。”

    沈琛眸心微細。

    自八年前皇太子薨逝、皇孫登基,因着天子年幼,太后又絕不肯染指朝政,中央各部和天下三百六十州的大小文書每日上百件,便俱都是他們這羣宰相料理了。

    這麼多年來,除了魏節時不時作妖外,倒也算安穩。

    但太后似乎並不像她所表現出的那般避世,隨着天子越來越穩重,太后也越來越不安分了。

    沈琛隨手賞了小太監幾兩銀子,轉身往懿清宮趕,懿清宮是太后寢宮,離宣政殿有些距離,沈琛腳步如飛,也花了一刻鐘纔到。

    沈琛身上的盔甲太厚,一動不動都容易冒汗,更何況一直在奔走,裏衣早就和皮肉黏在了一起。

    他天生肌膚如冷玉,就算在戰場上曬了幾個月也還是比普通人白上許多,兩頰因熱氣升起的的潮紅也就更加明顯。

    太后玉手玩着佛珠見到他時,美目一轉,就吩咐道:“去找套輕薄衣裳給沈大人換上。”

    沈琛自然婉拒:“太后娘娘的好意微臣心領,只是這不合規矩。”

    太后莞爾:“什麼合不合規矩?這是哀家的地方,哀家說的話就是規矩。”

    沈琛面色如常:“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太后的神色一瞬間變得很冷,但隨即就恢復如常。

    沈琛淡然地將她的神情收入眼底,心道太后太年輕也不是什麼好事。

    天子的確在太后宮裏,只不過正在後堂睡覺,大太監胡彥碎步過來,很明確地表示天子睡得正酣,旁人不敢打擾。

    沈琛一貫平靜的面色被打破了,他擡頭輕飄飄看了一眼太后,那張金貴的桃花面上只有訝然和爲難。

    “夏天燥熱,天子已有好幾日沒睡好,方纔吃了涼食後瞌睡上來了,哀家便讓他去後面小憩一會兒,怎麼就睡着了?”

    “這可怎麼好,沈大人這麼急着要見天子,想必是有要務要辦,可這孩子起牀氣重的很,連哀家也不敢這時候叫醒他。”

    太后挽着手巾唸叨,儼然一副替臣子着想的擔憂面色,沈琛卻突然出聲道:“既然天子不在,事急從權,臣便和太后娘娘稟報吧。”

    他聲音平靜,雖然是太后預料之中的結果,但太過乾脆,反而讓人覺得心中堵了口氣。

    太后乍然住嘴,試探道:“後宮不能幹政,沈大人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

    沈琛眸中閃過微不可察的嘲諷。

    爲何自己剛離開宣政殿天子就被請來了這裏,又偏偏在此時睡着。

    太后這分明是逼着他主動來懿清宮,逼着自己主動跟她談判。

    想必就算此時沈琛親自去叫,都叫不醒天子。

    要是以往,他絕不會開這個頭,主動遞給一個本來就有野心的人機會。

    但現在離他離開政事堂已經快半個時辰,沈琛沒心情周旋下去了。

    殿內的空氣逐漸變得凝滯,暗中的拉扯在片刻後結束,太后猛地往後一靠,聲音帶着絲氣悶:“你們都退下。”

    “是。”

    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聲響起,宮婢和太監陸續退出殿門,雕花窗子泄下一片平光。

    光線打在太后尚未老去的臉上,影子風韻照人,她今日穿了正紅色的牡丹織錦鳳尾裙,斜插着九尾鳳簪,一點不像有個十三歲兒子的婦人,倒像個未出閣的高門小姐。

    “沈大人想和天子談魏節的事?”太后開門見山道。

    “不錯。”

    “噢,”太后拉長音,故作不解,“可這案子不是已經定了?定了魏節今日斬首,想必現在那罪囚應該已經被押上斷頭臺、人頭落地了吧?”

    沈琛眉目不見喜怒:“太后娘娘消息不夠靈通,微臣偶然發現魏節一案判決有誤,已經求見過陛下,暫緩行刑。”

    “偶然……”太后覺得好笑,“你遠在北疆,蠻人攻勢洶洶,似乎最近經了塗山一戰,我軍才扭轉頹勢吧?沈大人哪來的閒心去‘偶然‘發現”

    沈琛挑眉,刀割般的目光投上去:“太后娘娘口口聲聲不關心朝政,卻對戰事如此瞭解一”

    太后頓了一下,才聽到沈琛極其冷漠的後半句:“想必太后心中都明白,那我們就不必繞關子了吧?”

    她的手猛地收緊,佛珠硌的手心疼。

    緩了一會兒,那股難以遏制的怒氣才被太后壓下去,她冷聲道:“魏節一案無迴旋餘地。”

    “這是太后的意思?”

    “是陛下的意思。”

    沈琛失笑:“那太后在這跟微臣耗什麼?”

    “魏節這幾年行事愈加放肆,在朝中一手遮天,多少良臣都被他折騰的丟了官?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更何況他這人最擅鑽營取巧,他只要不死,朝臣就安不了心,陛下心裏就始終有根刺留着。”

    太后難得說了真心話:“要是其他事兒,憑哀家和陛下的情分,到底都不至於太難辦,唯獨這件事不行。就算他那些罪名都是假的又如何?天子尊口一張,假的也成了真的。”

    沈琛沉默良久。

    “臣要求見陛下。”

    太后以爲自己聽錯了:“什麼?”

    沈琛緩慢而堅定地重複:“我要求見陛下。”

    後堂的珍珠簾幕突然嘩啦啦一陣響,沉重的靴子踏在地上,聲音濁悶。

    “愛卿要見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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