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節”榻上傳來的聲音中夾雜着不加掩飾的恨意。

    齊煥擔憂的神情一滯。

    胡彥正招呼着宮女叫御醫,太后被扶到了榻子上,雙眼緊閉,戴着金色護甲的手指蜷縮,昏迷後的臉上仍然有三分扭曲。

    齊煥立在她身旁,將她無意識說出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心裏登時一跳。

    母后爲何對魏節如此憤恨?

    明明齊煥纔是真正受罪的人,他這個從小未曾對他多上心的母后卻苦大仇深。

    片刻後,御醫和手拿銅盆的宮女一併進了寢宮,行禮過後,便疾步上前去看太后。

    齊煥負手立在一旁,凝神關注着,隨意一瞥,卻發現有個宮女一直在盯着自己。

    那眼神幽怨又夾雜着懼怕,欲語還休,掃一眼便又低下頭。

    齊煥本不準備搭理,但忽然心頭一動,再一細看那女子,鵝黃宮裝插着珠花,像是太后的貼身宮女。

    “你在看什麼?”

    衆人忽然聽到天子出聲質問,大都不明所以。

    只有那個宮女渾身一顫,乾脆從人堆裏躥出,膝行到了齊煥跟前,張口就是呼天喊地的:“陛下,您不能這麼對太后娘娘啊!”

    衆人大驚,御醫扎針的手差點偏了位置。

    齊煥皺眉:“朕怎麼對太后了?說清楚。”

    宮女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輕紗在行動間半褪下圓潤肩頭,胸脯顫得厲害:“絨玉斗膽進言,太后當年生產時受了涼風,落下了頭痛病,陛下不是不知道,可您竟還要赦免魏節,這是在逼太后發病啊!”

    齊煥脣角銜着一抹冷笑:“朕赦免魏節與太后發病何干?”

    他神情冰冷,不惡而嚴:“你最好能編出個讓朕滿意的理由,否則,御前放肆的罪名,不是你個小小宮女能承擔得起的。”

    帝王天威濃重,又是居高臨下,睨視衆人,絨玉心勁一鬆,差點被壓得說不出來話。

    她原本只是想借此機會在天子面前露臉,反正太后確確實實是被氣到了,可如今才恍然發覺,天子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這,”絨玉咬緊後牙,“陛下難道不知放虎歸山必有後患?魏節恨極了陛下,他一天不死,陛下便有不測之風險,太后整顆心都系在陛下身上,自然希望徹徹底底了結了這個隱患,您卻因爲一時的仁慈想放了魏節,太后憂怒交加,這不就發病了”

    “魏節爲何恨極了朕?”

    絨玉沒聽清:“什麼?”

    齊煥剋制住脾氣,一字一頓:“魏節爲何恨極了朕?”

    絨玉這才意識到說錯了話,連忙找補:“自然是因爲他想謀朝篡位,而陛下是名正言順的天子”

    她的話被斬釘截鐵地打斷。

    “不對,”齊煥不帶一絲猶豫,“魏節從不屑於僞裝,他如果真的恨朕,朕不會平安長到十三歲,他只是厭惡朕。”

    接着,齊煥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之中,月牙白的常服柔軟如雲,他攥着袖口,又道:“朕以前也常覺得奇怪,他要是真的狼子野心,爲何不尋個機會將朕殺了,反而任由朕招兵買馬,拉攏手下他似乎厭惡極了朕,厭惡極了這個朝堂,但卻因爲某種原因,某個人,不得不留在這兒。”

    “直到朕十三歲,將他送上行刑臺。”

    齊煥已經接近於自言自語,他天生聰慧機敏,很少有想不明白的事。

    這時垂着頭,形狀漂亮的花瓣眼微微斂起,流露出一種莫名的孤寂感。

    絨玉彷彿被蠱惑一般,不受控制地想爲他解惑:“想必是因爲先帝吧?”

    齊煥歪了歪頭:“先帝?”

    “正是。”

    絨玉見齊煥來了興致,急忙道:“奴婢無意間曾聽太后說過,魏節與先帝有不世之仇,話語間,還提到了前金吾衛大將軍李琦。”

    齊煥猶如被當頭打了一棒,整個人都懵了。

    不世之仇,李琦

    齊煥不明白這兩者有什麼關聯,但他忽然涌起了一股強烈的直覺,之前困擾了他多年的疑問好像終於要撥開雲霧。

    “立刻,密傳李琦!”

    齊煥猛地一甩袖,轉身朝寢宮裏的奴才喝道。

    兩個時辰後,只有天子的暖閣中,蹣跚邁進了一位老人。

    “陛下。”

    老人瞧着孱弱無比,站直一道瘦影,步伐遲緩,左右腳踏在地上的力度都不同,顯然有腿疾。

    李琦在魏節剛當權時就被解了值,所有人都以爲是因爲他和魏節有齷蹉,所以慘遭報復。

    十一二年過去,沒有人知道,這位老將軍仍住在京城,且住所離紫禁城只有十幾裏的距離。

    但天子的力量,自然不是常人能比。

    天色已快大亮,齊煥沒有心思寒暄,單刀直入:“將軍講講當年的事吧。”

    不需要天子多說什麼,李琦似乎一切都瞭然於心。

    他望着虛空回想了一會兒:“講當年的事那是元安四十年,先帝病危,舊太子撒手人寰,朝野一片大亂,爲了皇位的歸屬爭論不休。”

    李琦擡起老眼,視野模糊地看了一眼齊煥:“那時陛下還只是個四五月的胎兒,當今太后還是舊太子妃,是讓一個未出生的胎兒來當皇帝,還是讓當時正值壯年的端王爺來當先帝還沒死,大家就開始明裏暗裏地討論,甚至已經開始站隊,朝廷一片烏煙瘴氣。”

    “這些東西朕都知道。”齊煥忍不住打斷。

    當時不僅朝廷亂成一片,邊境還有寇匪流竄。

    後來才查明,原來那些寇匪都是蠻人派來的探子,就是爲了試探禹朝的虛實。

    如果禹朝不管不問,連護衛邊境子民的精力都沒有,蠻人便會大舉進攻。

    內憂外患,因爲先帝的病重,綿延了幾百年的禹朝竟有大廈將傾的徵兆。

    李琦滄桑地笑了幾聲,“不錯,那時禹朝的確危險,而這份危險,在先帝臨去世那幾天,達到了頂峯。”

    無論是誰即位,軍隊都是重中之重,朝廷的禁軍因此被各方勢力盯着。

    沒有可以力壓羣臣暫時攝政的人,意味着沒有可以調動軍隊的政令,即使邊境有蠻人在虎視眈眈,禁軍卻寸步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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