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宮內還算安靜,先帝雖然病重,但依照御醫診斷,一時半刻還不會歸天,只是一直昏迷,鮮少有清醒的時候。”
“魏節心繫先帝,每日晨鐘一響,第一個入宮的臣子總是他,他那時擔着大理寺卿的職務,除去日常堆積如山的案子要查,還在自學醫術,藏書閣的古籍醫書都被他翻了個遍。”
李琦悠悠地想,那時的魏節真叫一個忠心赤膽,與今日天差地別。
“他這般行事,叫其他的同僚議論不絕,有道他虛僞諂媚的,有贊他竭智盡忠的,褒貶不一。”
“直到那天,”李琦陡然升高了音量,彷彿被無形的什麼東西掐住了脖子,“魏節照常入宮,卻發現先帝死了,死的悄無聲息,要不是他起了疑心硬要面聖,這個驚天的消息,還不知要被掩蓋到什麼時候。”
闌風長雨,彷彿銀河傾泄,魏節溼透了袍子,紅色官服洇得像凝住的血。
崇明殿深處的龍牀上,皇帝剛剛被他探過鼻息,大睜着眼,眼珠赤紅,一看便知死不瞑目。
他被震撼得久久不能平息,一池熱水在心間沸騰,但仍舊面無表情,渾身煞氣。
“本官已經派人去通知宰相和各位王爺國公,在此期間,崇明殿內無論何人,一律不許進出。”
魏節鷹隼一般的視線掠過殿內各處俯首顫抖的宮人,眼中是徹骨寒光。
一個宮人勉強挺起腰,抖着嗓子道:“寺卿大人,李將軍和太子妃到了。”
魏節不發一言,迎去了門口。
一身素色衣裙的太子妃碎步走來,杏眼紅腫,身形偏而欲倒:“魏大人,陛下真的真的去了嗎?”
那時皇后已經去世,陛下病危後,太子妃不顧幾個月的身孕,堅持要進宮服侍天子,後來就在崇明殿的偏殿住下。
魏節平日來時,總能看到她給皇帝洗帕喂羹,已經混了個臉熟。
前日太子妃因爲勞累過度病了,魏節瞭解此事,就沒有去打擾她。
此刻情急,他略一點頭,便看向緊跟在太子妃身後的李琦:“將軍安排好了嗎?”
李琦如臨大敵,肅然道:“本將已封鎖宮中,排查可疑人等。”
太子妃泫然欲泣:“本宮只是病了幾日,怎麼就出了這種事,都怪本宮沒能時刻陪在陛下身邊,以後九泉之下,本宮還有何面目去見太子殿下”
說完,弱柳般的身姿一晃,就倒在了身旁婢女的懷中。
周圍瞬間一陣呼天號地。
李琦趁亂將魏節拉到僻靜處,劈頭就問:“你爲何要摻和進來?”
魏節反問道:“難道要我坐視不管?”
李琦急了:“魏景衡你能耐是不是?三省宰相、王爺王公又不是都死絕了,用得着你硬把這事往身上攬?!”
“我當然知道。”
魏節嘆口氣,“皇帝沒有留下聖旨,但可以留下口諭,我免不了要被盤問。要是誰起了禍心,興許還會從我這入手左右新帝人選。”
李琦氣極:“那你一”
“但一”
魏節擡起手掌示意他稍安勿躁,脣角拉起一抹悠然的笑:“衆人都知道我每日第一個進宮,這一難躲是躲不過去的,我也不想躲。”
“當第一個人也好,至少現下,主動權還在我。”
魏節心知皇位交接總是難免動盪,如今北方蠻人正虎視眈眈,如此緊要關頭,無論如何也得確保新帝能儘快上位。
更何況,只要上去的不是個暴戾無常的庸帝,有先帝留下的根基,朝中的能臣又多,總能教出一個明君來。
魏節長吁一口氣,幾個轉念之間,已經打定了主意。
“大人!”殿門口有侍衛嚷了一聲,似乎是起了爭執。
魏節與李琦對視一眼,快步撩了袍子過去。
暖閣門外列了一排侍衛,羽林軍兵士的十幾把出鞘寒刀閃着亮光,正架在一個面白無鬚的小太監項上。
那人神色慌張,灰頭土臉沾了一身的塵,一張嘴顫得像要流涎。
小太監有些面熟。
魏節仔細回想一番,意識到他應是皇帝貼身內侍黃公公的徒弟,自己見過幾面。
“寺卿大人請看。”
李琦神色凝重,沒有多言,只用眼風引着魏節去看瞅那小太監的懷裏。
魏節已事先有所察覺,但定睛看清後,還是實實在在地一驚。
小太監懷裏鼓囊囊地裹着個東西,從散開的交領裏依稀可窺見明黃色的一角,像是兩件文書。
“這小太監是從暖閣偷溜出來的。”
暖閣與崇明殿後相通,往常陛下批累了摺子也會來坐上一會兒。
這小太監應當是趁人不注意從殿後繞了出來,也虧的李琦謹慎,將四周臨近的宮殿都留意上了。
他懷裏的像是聖旨,可聖旨怎會在一個小太監懷裏,而且一
那聖旨瞧着不止一件。
魏節心裏疑竇叢生,面上卻鎮定,就近將人領進了暖閣,這才轉身示意李琦將東西拿出來。
“你幹什麼這可不是你們這些人能動的東西!”
小太監渾身顫抖,拼命掙扎了一下,卻還是眼看着東西被魏節搶去了。
玉軸的五彩絹本,還印着祥雲紋,果然是聖旨。
魏節伸手便要將其展開,被李琦一把驚惶按住:“你幹什麼?!這可是聖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