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琛頭昏的辨不清東南西北,他扶着門框踏出門,入目一片頹敗。

    四周的房屋已經變成一堆焦黑的渣滓,但沒有人驚慌失措,老管家拄着柺杖站立在不成型的院子中間,以袖掩鼻發號施令。

    沈琛如同被當庭擊中,踉踉蹌蹌就想往屋外跑,他藥勁其實還沒過,全靠着心裏的一口氣纔沒跌倒。

    青炎發現攔不住他,只能求救老管家:“沈叔!快來,大人失心瘋了!”

    沈琛把所有聲音拋到耳後,剛跑到門前,正撞上一個戴着斗篷的少年,頓時被雍容富貴的龍誕香氣包裹住了。

    那少年掀開斗篷,露出皎白的一張俊臉:“先生?你、你是怎麼了?!”

    他身後圍着一堆侍衛,都是騎裝打扮,腰佩長劍。

    差一點,那些劍就要擲到沈琛身上。

    沈琛嘴抿成一條線,眼神失焦,一把扒開齊煥的手臂就想往外去。

    齊煥眼疾手快地又拽住了他的後襟。

    侍衛想幫忙,也被齊煥一個斜視逼退。

    “先生!”齊煥死死拉着沈琛不鬆手,俊臉一點點變得通紅,“魏節縱火逃跑的事朕已經聽說了,朕不怪你,你想必也受了傷,好好在府裏修養就行”

    沈琛聽着耳旁的喋喋不休,愈來愈煩躁,突然,他瞥見了侍衛手中的劍。

    齊煥只聽得一聲劍鳴,利器破空而來,眨眼間就在他眼前揮過又收回,弧線流暢美麗。

    再一睜眼,他已經狼狽地跌坐在地上,手裏還握着一塊白綢。

    先生竟然拿劍割斷了衣服

    幾丈之外,沈琛攀上一匹駿馬,不發一言地抖動繮繩,那馬兒隨即仰天嘶鳴,放開四蹄,疾馳前進。

    齊煥生平第一次嚐到委屈的滋味。

    沈琛要去一個地方。

    馬背上風如冷刃,他從衣領裏掏出塊布料,血字詭異而溫暖,指尖顫着觸了上去。

    一處平民坊,李琦信馬由繮,從街口拐進狹長巷子。

    晨光熹微,小風悠悠盪盪地穿梭在天地間,舒爽地想讓人吟個小曲。

    下人很有眼色地遞上了竹笛。

    李琦將笛子橫在嘴邊,吹起了《關山月》。

    這曲子古樸大氣,又隱隱透着絲哀怨,在空中蕩起圈圈漪紋。

    曲子吹到情緒最激昂之處,戛然而止。

    下人聽得心歡意美,這一停,不由得訕訕仰頭:“大人怎麼”

    “噓。”

    李琦捋着鬍鬚,老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下人這才意識到大人在看十幾米外的一處巷腳。

    而且,那裏竟像蹲了個人。

    如同蘑菇一般攀附着灰牆。

    巧的是那處背陰,又三面環牆,不注意的話從面前走過怕都不會發現。

    下人嚇出一頭冷汗,雞皮疙瘩起了全身。

    “走吧。”

    李琦不知對誰說了這句話。

    這窄巷子後面別有洞天,整體形狀好像個窩瓜,上癟下圓,李琦府邸就在這圓肚子裏。

    院子雖非富麗堂皇,卻也別有一番風雅,門前一圈梧桐劍戟般參天而立,乍一看過去,竟有幾分舊羽林軍的颯爽。

    李琦被下人擡下馬,進門後卻不鎖門,還特意將門留下一條小縫。

    下人還對那巷腳的人影心有餘悸,卻也不得不照做。

    一刻鐘後,李琦的書房閃進了一位客人。

    李琦撫弄着笛子,頭也不擡:“難爲你有

    心,逃出來後第一個要尋的人竟是我。”

    魏節滯澀地笑了。

    李琦聽見這聲笑,終於疑惑擡首:“你還笑的出來?”

    魏節消瘦得過分,臉部輪廓也因此更加鮮明,鮮明到鋒利的程度。

    他戴了頂黑色斗篷,帽檐微向外延伸,好像烏鴉的翅膀。

    魏節邁着均勻的步伐走近,緩緩吐出幾字:“我爲何笑不出來?”

    “我現在可是自由身。”他挑眉。

    李琦冷哼一聲:“自由身?你有本事逃出京城,纔算真的自由身。”

    魏節不置可否:“要不我怎麼第一個來尋你?”

    “你想讓我幫你出城?”李琦被逗笑,“皇帝和沈琛估計都在滿城找你,你想怎麼出城,插翅膀飛出去?”

    魏節絲毫沒有因爲他這些話露出緊張神情,反倒一屁股坐到了榻子上:“今天小皇帝找你幹什麼?”

    問話的人語氣平淡,被問話的人卻變了臉色。

    李琦厭煩道:“姓齊的找我還能因爲什麼?翻來覆去就是當年那些事,花樣都不知道變。”

    魏節沉默了一陣。

    他彎下背脊的樣子好像失了所有的光彩,從骨子裏透出來一股沉寂腐朽的味道。

    李琦忍不住升起幾分愧疚。

    這世間之人大都天性卑鄙,避涼附炎,他辭官之後,之前圍在他身旁的小人便都做鳥獸散,也只有這個忘年交,會隔三差五給他送兩壺酒來。

    李琦長嘆一聲,變相地妥協:“你要出城得等晚上,從北城門走,那裏守城門的官員是我的三女婿……不過,小皇帝還好辦,沈琛鼻子最靈,怕是會尋味找過來。”

    魏節薄脣彎出一絲弧度:“放心,我真要離開京城的話,沈琛攔不住。”

    李琦哼笑:“我是怕他攔嗎?我是怕你心軟不肯走!”

    “怎麼會”

    “怎麼會?”李琦諷刺地反問,顯然一切都瞭然於心,“你說你要逃就逃,幹嘛還放個屁大點的火?又燒不着人又不能拖延時間,費這個勁,不就是爲了給沈琛找個藉口,免得他因爲失責被罰嗎?”

    魏節被噎得啞然。

    “哼,還想瞞我?我當年可是看着你們勾搭在一起”

    “李琦!”

    魏節目光沉沉,斜飛入鬢的劍眉凌厲非常,飄着的香菸模糊眉眼,卻消不去這份凌厲。

    硬生生逼得李琦住了口。

    魏節似是覺得自己的態度太過強硬,又找補般地解釋一句:“那時我不過二十一二歲,沈琛長得又那樣招人我如今不迷他了。”

    說罷,他悠悠地嘆了一口氣。

    李琦不做反應,須臾才摸了摸心口:“幸虧老夫身體康健。”

    他深深地盯了魏節一會兒,突然話鋒一轉:“今日一去皇宮,我倒發現個有意思的事。”

    魏節捧場地追問:“是什麼?”

    李琦默默觀察着魏節的反應,緩聲:“老夫着實沒想到,齊煥整天見的都是太后端王之輩,居然沒怎麼長歪,我今天把先帝當年使的那些手段一說,他臉上竟有愧疚之色,老夫真是開眼了”

    “原來是這個,”魏節失笑擺手,“齊煥小時候都是沈琛帶着的,太后都沒怎麼管過,當然不會長歪了”

    他突然意識到不對,試探擡頭,李琦果然一臉恨鐵不成鋼。

    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尷尬的氣氛。

    良久,李琦從牙縫裏擠出字來:“冥頑不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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