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霽沒想通,爲什麼大年三十的晚上還會有夜市攤擺在巷子裏,昏暗的燈光在片片雪花之中總覺得有些恐怖片氛圍,更別說還搭着的紅色塑料棚子,以及那些沒有人坐的塑料凳子。
蕭霽發誓,她這輩子,不對,還要加上上輩子,都沒見過如此寒酸的地方。
到也不能說髒亂差,只是和她格格不入。
餘詩情究竟是有什麼勇氣,纔會帶着她到這裏來?還、還指望她坐下去?
棚子搭上了三面半用來擋風,只留着一道門寬的縫隙來同行,其間燒着炭火取暖。
餘詩情用袖子揩了揩板凳,又說:“姐,你別嫌棄,我就知道這家人少、味道不錯、大年夜還開門的了。被找回來之後,我經常偷偷一個人來喫。”
蕭霽強迫自己深呼吸了幾下,做好足夠的心理建設,然後面無表情地坐到了凳子上。
彷彿豁出去了那一步之後,其實這件事本身也沒有那麼難以接受,蕭霽甚至有點佩服自己。
此時,一個胖胖的大媽走過來,把菜單放到桌子上,看見餘詩情就對着她笑:“妹兒,又來啦?”
餘詩情擡起臉對她笑:“誒,來啦。”
大媽四十多歲的樣子,店裏面只有她一個人,估計是覺得年三十隻有她一個人,跟誰過都是過,就把攤子支起來了。
她的目光掉到蕭霽身上,餘詩情就主動說:“這是我姐姐,漂亮吧?”
大媽頻頻點頭:“漂亮,漂亮,你們兩個都漂亮。”
餘詩情隨便點了幾個菜,就把菜單推到蕭霽面前,她低頭一看,這是家川味燒烤店,也不知道爲什麼會開在s市。
她好像沒喫過燒烤。
回想了一下欒魏曾經帶的,好像全是火鍋,蕭霽說:“隨便吧。”
反正她也沒什麼胃口,喫與不喫都一樣,都怪今天在冷風中心軟了一瞬間,纔會大半夜不睡覺,被餘詩情帶到這裏來。
餘詩情眨巴眨巴眼睛,又加了好幾個菜,把菜單遞還給大媽,大媽就去廚房忙活了。
餘詩情縮成了一個球,把炭火爐搬到兩人中間,然後忽然想起來了什麼似的,問:“姐,你不冷嗎?”
蕭霽毛衣、長裙、高跟鞋,連個外套都沒穿,之前坐在有空調的車裏還不覺得,現在看她,就好像是那寒風中盛開的可憐小白花。
雖然她姐的氣質,看起來更像是食人花。
餘詩情二話不說就開始脫衣服,被蕭霽輕飄飄篇摁住了:“我不冷。”
餘詩情動作一頓,假裝不經意間蹭了蕭霽的手一下,果然比她的還要暖和。
但是餘詩情沒懷疑,現在腦子裏別的都被清空了,就剩下——我摸到我姐了。
活脫脫一個大變態。
蕭霽不知道她這些彎彎繞繞的腸子,端坐在那裏,一個落魄的燒烤攤子被她坐成了皇宮。
餘詩情第一次深切體會到“蓬蓽生輝”這個詞真實存在,而不是古人的杜撰。
她把胳膊放在桌子上,又用雙手捧着臉,看向她姐的目光幾乎要閃出小星星來:“姐,我以前是在四川生活。”
蕭霽看她一眼,沒明白她忽然說這個是爲什麼。
餘詩情還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也不知道爲什麼看見你就想說這些,你不會介意吧?”
蕭霽不說話,餘詩情就把她的沉默當成不介意了。
她就繼續說:“我曾經跟我媽生活在一起,她叫何麗,是上個世紀煤礦的下崗職工,沒有退休金,但是也把我養活到了二十歲。後來我讀書,選的金融系,就是爲了賺大錢帶我媽好好過日子,但是讀大學的時候,韋蘭夢找來了。”
“她說她是我親媽,那我肯定不能信啊。但是後來做了dna,她居然真的是,我媽知道了之後,居然讓我回家過好日子!但是我怎麼可能放下她不管嘛!”
“因爲這邊太麻煩,所以我辦了一年的休學,就打算掙點快錢,幹什麼都行,帶着我媽躲出國,再也不要和餘家有往來了。”
“還有,我其實叫何詩情。是今年才改的名,但是戶口本改了、身份證改了,我的腦子、我的心是不會改的。”
餘詩情說這些的時候,無不悲情。
蕭霽心裏沒有什麼波動,她就是那種刀子不劈到身上不知道疼的人,別人的喜怒哀樂都有些遠了。
“姐,我說這些……其實就是在賣慘,我想你能幫幫我,你能帶我進圈,我不要多少,我只要夠我帶我媽出國、讀書就好了。”
“……”蕭霽說,“好啊。”
雖然她不能與她感同身受,但是,能從韋蘭夢身邊搶走她的女兒,這種事一想就很有意思。
這時,攤主大媽端着盤子上來了,聽見最後那一句,問:“怎麼了?妹兒,哪個要罵你哦?”
餘詩情擡頭搖了搖,示意她沒事。
她把盤子往蕭霽這邊推:“姐,趁熱喫。”
蕭霽慢慢拿起一根籤子,雖然這麼喫有些不符合公主的形象,但是……管他的呢。
一頓飯喫得平平淡淡,餘詩情大概是高興了,還去弄了些啤酒來,蕭霽一口沒喝,她全都給噸噸噸了。
最後還是蕭霽開車送她回去。
餘家還算有錢,但是餘詩情卻不願意要餘家的一分錢,連今天請她喫飯都用的是她大學時候打工攢下來的錢,可見還算有幾分傲骨。
蕭霽喜歡有傲骨的人。
送餘詩情回別墅之後,蕭霽又自己回家。
本來打算一個人過的年三十,居然這麼稀裏糊塗的有人陪了,還在她一個人絕對不會去的攤子吃了早就跨過了年的晚飯。
就……還算不難過吧。
蕭霽拿出手機,打算給康岫發個消息,告訴他餘詩情的事情。
一打開微信界面,居然接連蹦出來好多人的消息。
康岫、慕平彤、譚倚雲、燕可可、俞月、姜小琴、冉蓉……乃至欒魏,全都給她發了新年祝福。
而且基本全是單獨編輯的,看不出羣發的痕跡。
蕭霽垂下眼睛,三秒鐘後,當作什麼也沒看見,關掉了手機。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她都鮮少有這種時候,不是被下人討賞錢的祝福。
·
新年第一天,《蒙面歌手》的決賽播出了。
僅僅上線一秒鐘,下面粉絲的評論就已經衝破幾百了。
——我終於能說了!!!
——節目錄制好後憋了那麼久,誰懂?
——天哪,終於有別人可以和我一起震驚了,不能只有我一個人被冠軍嚇到!
他們都是當時去了現場的觀衆,其他沒能去現場、專門等節目開播的人看見這些評論,全都好奇起來。
——你們都這樣說,我更好奇了。
——我今天一定要看看冠軍是誰!
於是好多人甚至直接拉了進度條,找到冠軍——啊,果然是銀面具歌手,他們很滿意。
然後再次拉動進度條,在看到銀面具歌手取下面具的一瞬間,他們都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了。
這纔是真正字面意義上的,“殺了他們他們都猜不到”,有些人還不信邪,把進度條又倒回來一點,再看了一遍,再看看官方名稱,再看看網站——都沒錯啊,怎麼結果錯了呢?
難道是我打開的方式不對?
衆人心想,恨不得當場將視頻關了再重新打開。
於是他們就懷着這種微妙的心情,老老實實從第一秒鐘開始看,全程都很難說話。
看完之後,他們沉默,連彈幕和評論都很少發送,顯出“人氣很高,但是沒有彈幕”的類似於水軍的感覺。
欒魏帶着全家人把節目看了,然後第一個登微博評論轉發一條龍。
欒魏:不錯呀//蕭霽:[微笑]
蕭霽這條微博,只有一個微笑的表情,但是落在粉絲和路人、黑粉的眼裏,那可謂是精彩紛呈。
帶着三分涼薄、三分譏諷、三分漫不經心和一分老子最叼。
雖然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從一個系統自帶表情裏看出那麼多東西的。
但他們就是看出來了!
——我感覺她在嘲笑我們!
——對!跟她當時在節目取下面具之後的笑容一模一樣!操,我早該想到是她的!
——但是餘念念這麼會唱歌,爲什麼之前不表現出來呢?她要是早點表現出來,也不至於被罵那麼長時間的花瓶了啊,他的經紀人到底在幹什麼?
——餘念念居然還是什麼少數民族嗎?那個《烏鴉》!難不成那什麼教授是研究少數民族語言的?有沒有人出來證明一下啊!
讓他們自己推理出來,然後跑到王愛國的微博底下詢問,康岫很滿意這個效果。
這樣一來,蕭霽的“文化分子”人設就算是立住了,以後再要立什麼人設,就會方便很多。
而且,他也不覺得在娛樂圈這種人均顏狗的地方,有人可以拒絕一個實用的花瓶。
誰說花瓶就不能保溫?
他帶的人,兩個都是絕無僅有的、能夠保溫的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