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這是家國,怎能棄。
沈歸舟轉回視線,背對着他出聲。
“衆人皆知,天楚南境十萬大山,易守難攻。可是,一旦過了猿猴峯,就是一馬平川。”
她頓了一下才繼續道:“若是敵軍跨過猿猴峯,南境千里,再無天險可守。南境本就兵力薄弱,若再失去天險這道優勢。南境失守,只是時間問題。”
簡單幾句,姚廉恍然大悟,“而後吳要想攻打猿猴峯,只能借道新安城。所以,只要新安城還在,猿猴峯就能平安。”
姚廉能做到參將這個位置,也是有點本事的,很快他便想到更深層次的問題。
“但是,沈姑娘,就憑我們這百十來號人能守住這新安城嗎?我知道您叫我們砍斷吊橋,是想借助這場暴雨爲我們拖延時間。可是,這雨終究是會停的。退一萬步來講,猿猴峯易守難攻,但也只有三千士兵,我們拖延的幾天時間對他們真的有用嗎?”
姚廉對這南境各城的邊防布控肯定比沈歸舟這小十年都未出過南泉縣的人熟悉,只是他這腦袋還是轉的太慢了些。
沈歸舟伸出手去接屋檐下的雨水,想着這幾天姚廉也算是無條件的配合她,覺得還是應該給他解惑。
“後吳的赤影軍團名動九州,猿猴峯雖有天險,可三千士兵要想抵抗後吳的赤影軍隊,守住猿猴峯是不可能的。”
“赤影軍團?”顯然姚廉是聽過赤影軍團的,“姑娘是說這守在新安城城外的是後吳的赤影軍團?”
沈歸舟把玩着屋檐下的雨水,她想自己剛剛吐詞很清晰,他不可能聽錯。
“赤影軍團,傳言後吳的赤影軍團戰無不勝,各個以一當十,他們出現的地方,從來不留活口。”
沈歸舟不置可否,這赤影軍團見過的人不多,但是聽過它的傳說的人還是不少的。
姚廉顯然是被這個消息嚇到,自顧自的繼續說:“如果這城外真的是赤影軍團……”
姚廉的思維完全發散,爲了避免他的心理防線被自己嚇破,沈歸舟出言打斷他。
“要靠猿猴峯的三千士兵擋住赤影軍團是決計不可能的。但是若再加上蘭州營,以及猿猴峯的天險,那還是有些勝算的。”
姚廉本來還在自顧自的嘀咕着,突然聽到沈歸舟這麼說先是一愣。好一會兒,他一拍大腿。
“蘭州營,對,還有蘭州營。我怎麼把蘭州營給忘了。”
沈歸舟被他嚇了一跳,有必要這麼一驚一乍嗎?
“蘭州營雖不在南境境內,不過從蘭州到猿猴峯全是平原,若是快馬前行,不出五天便可到達。南境之困,朝廷若要派兵,必定會先選擇讓離得近的蘭州營前來支援。”
“其實,姑娘您讓我們死守新安城,並不是僅僅爲了給猿猴峯拖延時間,更是爲了蘭州營有足夠的時間支援猿猴峯。”
看姚廉終於懂得她的深意,沈歸舟鬆了口氣。
姚廉說的沒錯,當日她說服本可以逃離的姚廉和那傷殘的百十來號人砍斷護城橋,死守這座城,就是爲了給蘭州營爭取時間。
這場暴雨眷顧了他們,只是,沈歸舟不確定,好運會不會一直眷顧着他們,眷顧着這座已經千瘡百孔的南境老城。
看着護城河裏的水快速退去,沈歸舟的心反而變得平靜。
她看着已經空無一人的街道,問旁邊的姚廉:“都準備好了嗎?”
姚廉握着懸在腰間的長劍,“姑娘放心吧。老弱婦孺都已經安全撤出城,城中各處可以設障設伏的地方都已經安排妥當。”
城門外已經可以看見赤影軍團的身影,整齊的馬蹄聲和腳步聲落在耳裏越來越清晰。
這種場景讓沈歸舟有點熟悉的恍惚。
“姚將軍,今日過後,或許只剩屍骨,更甚至是屍骨無存,你會後悔嗎?”
姚廉和沈歸舟一樣,一直注視着城外。
因爲這幾日的不休不眠,他臉上的的棱角隱匿在濃厚的絡腮鬍裏,顯得頹廢,但那雙凹陷的眼睛卻是閃着從所未有的堅定。
“姚某出生軍旅,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乃平生所願。”
他轉過視線,看向沈歸舟。
“反倒是姑娘,保家衛國本應是男人的事情,然而今日姑娘卻在這守護這一方城池,今日之後,你我都可能身首異處,姑娘就不後悔嗎?”
沈歸舟能聽出姚廉話裏的豪氣與決心,她相信姚廉一定是個合格的軍人。
對於他問她的問題,沈歸舟思考了一會纔回答:“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沈歸舟雖然一心想找個不要流血的方式安靜地死去,但若是今天她會死在這座城裏,死在敵軍的刀劍之下,她想她是會很欣慰的。
這個死法,沈歸舟不反感。
因爲這是她曾經想到過的死法。
巳時三刻,赤影軍團整齊列隊在護城河對面,旌旗飛揚,能看見的只有人頭和馬匹。
護城河的河水已經退去,新安城失去了上天給予的護佑。
對面有號角聲吹起,遮天蔽日的箭矢越過城牆,一時間殺喊聲如驚雷震動着這一方城池。
沈歸舟回頭看了旁邊的姚廉一眼,他的眼睛裏除去堅定以外,已經蓄滿了殺意。
姚廉的雙眼看着前方的赤影軍團,手握長劍,挺拔的站在城牆上,如矗立在懸崖上的松柏,不懼任何風霜。
再環視了一眼其他人,他們有的身上掛彩,有點蓬頭垢面,但是他們都有着堅定的眼神。
他們深知死亡已經在向他們靠近,他們也同樣害怕,可是他們卻未想過退縮。
沈歸舟重新將視線放下城外,用最大的力氣喊道:“兄弟們,想喝酒嗎?”
“想。”回答她的是異口同聲,聲音響徹城樓。
沈歸舟拿過旁邊站着的士兵手裏的弓箭,拉開,瞄準矗立在萬千敵軍中的赤影軍旗。
“兄弟們,此戰過後,我請大家喝酒,喝最烈的酒。”
最後一個字喊出口,沈歸舟鬆開手裏的弦。
對面的旗幟倒下,姚廉拔劍大吼:“還有最美的姑娘。兄弟們,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