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殺聲似乎讓厚重的城樓都抖了抖,好不容易被雨水衝散的血腥味再次在這座城中瀰漫開來。
和名動九州的赤影軍團相比,姚廉的這一百多號人就是殘兵敗將。
敵軍剛過護城河,他們就損失一半人馬。
然而,這些人中沒有一個退怯閃躲。
姚廉身上厚重的盔甲已經被鮮血染紅,這個剛硬的漢子反倒是越戰越勇。
眼看城門就要抵擋不住反覆地推撞,沈歸舟朝姚廉使了個眼色,率先下了城樓。
姚廉帶着其餘的人緊隨其後,他們分成幾個小隊快速隱藏在小街巷裏。
就算他們面對的不是後吳最強大的軍隊赤影軍團,他們這一百多號人也毫無勝算。
之前沈歸舟還打算讓姚廉去城裏徵些志願軍,只可惜這些人安逸的太久,實在沒有足夠的勇氣選擇面對死亡。
尤其是還在有生的希望時。
說實話,面對這種結果讓人很失望,可是她亦無法苛責他們。
保家衛國是軍人的責任,他們只是平頭百姓。
說道起來,其實他們並沒有錯。
就算他們自己願意爲這座危機四伏的新安城拋頭顱灑熱血,家中還有需要依託的妻兒父母也是不允的。
能在有生的希望的時候不去刻意選擇死亡並不是一種錯,錯的,是如今的局勢。
最終,沈歸舟讓姚廉安排城裏的人全部撤離,後吳兵臨城下時,這偌大的城池就剩下他們這些人。
他們都很清楚,如此不過以卵擊石,卻還是希望能撐的久些。
沈歸舟和姚廉按照之前商定好的,城門一破就將力量分散隱匿在小巷中。
除沈歸舟外,其餘的人都對這城中的大街小巷熟悉不過。
如今他們無法和敵人正面拼殺,但他們可以“耗”。
敵軍很快入城,發現這是一座空城。疑惑之時,不知道的是真正的戰爭此刻開始。
最開始跟着沈歸舟的是五個人的小組,一個時辰過去,少了一個人。
一上午過去,跟着她的只剩下一個瘸腿的。
從城樓分開後,沈歸舟再見到姚廉是在三個時辰後。
麻雀巷的巷口,沈歸舟遇到被十幾個人圍攻的他。
起初的十人小分隊已經沒了身影,有的只有滿身是血還少一條右臂的姚廉。
沈歸舟幫姚廉搞定了堵截,她身邊跟着的瘸腿的小跟班卻也倒在巷口再也沒有爬起來。
沈歸舟看着靠着牆壁艱難喘氣的姚廉,問:“還可以殺幾個?”
離她兩步開外的姚廉咧開嘴笑了笑,彷彿不知道痛,“以一當十完全沒問題。”
沈歸舟也靠在牆上,看着他,兩人對視着大笑起來。
笑完之後,二人各自沉默了一會,姚廉突然問沈歸舟:“沈姑娘,你說的是真的嗎?”
“什麼?”姚廉這突然的問題讓沈歸舟一下沒有反應過來。
“你說,請將士們喝最烈的酒?”姚廉給她補充解釋。
沈歸舟笑得爽朗,堅定回答:“當然。”
她反問姚廉:“那最美的姑娘算數嗎?”
姚廉看着沈歸舟的眼裏閃過震驚,隨即大笑一聲,話中豪氣干雲:“當然。”
他們在這滿地的屍體旁相視大笑,表情輕鬆。
有不小的腳步聲從兩邊傳來,沈歸舟扯下衣襬扔給姚廉,示意他包紮一下手臂。
她看見姚廉伸出刀接住,朝他拱了拱手,提着劍朝巷尾而去。
他們沒有說一句道別珍重的話,因爲他們知道那太過奢侈。
他們做出了最重的承諾,和生死無關。
那一天是漫長的,漫長到沈歸舟最後都快要懷疑時間是否已經凝固。
在和姚廉分別後,沈歸舟似乎只重複着那幾個動作,揮劍,砍下,然後繼續穿梭在大街小巷中。
一路下來,她再也看不到熟悉的臉,大街小巷中最多的就是屍體。
黃昏時分,沈歸舟站在通往猿猴峯的西城門。
那裏已經有堆積如山的屍體,恢弘的城門口此時只剩下是殘垣斷壁。
一鼓作氣解決掉守在城門口的一小隊敵軍,沈歸舟隨意的在城門口掉的一根殘垣上坐下來。
望着眼前的屍橫遍野,再看了眼西沉的太陽,她想,四天,整整四天,蘭州營應該已經快要到達猿猴峯。
如果四天蘭州營還沒到,那這些人恐怕是就真會死不瞑目。
沈歸舟告訴姚廉,他們只要拖上四天,就可能會給南境數萬百姓帶來生的希望。
其實她很清楚,姚廉並不是真的相信她沈歸舟,他只是不想放棄讓這數萬百姓活着的希望。
姚廉不知道,沈歸舟沒有告訴他,她說的希望僅僅是一半而已。
朝廷肯定沒有未卜先知命蘭州營支援猿猴峯。若無調令,蘭州營主動救援猿猴峯希望極其渺茫,畢竟私調軍隊的罪名可不小。
她壓的另一半希望,完全是壓在陳穆愉的身上。
沈歸舟對這個人並不熟悉,僅有的瞭解是那遊方先生帶給那偏遠的小城的八卦,是那幾次帶點巧合的相遇。
陳穆愉年紀輕輕就能成爲鎮北將軍,成爲一方霸主,應該還是會有點腦子的吧。
再說,長得那麼好看的人,腦子長的也一定不會太差。
沈歸舟覺得她能想到的陳穆愉應該也能想到吧。
拖上四天已經是沈歸舟所能做到的極限,若是陳穆愉沒能和她想到一塊……
沈歸舟嘆了口氣,若真如此,她除了認命,好像也不能怎麼着。
只是,那證明陳穆愉那腦子也太配不上他那張臉了。
沈歸舟坐下才將近半炷香的時間,就有整齊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
她擡頭看了眼如殘血的夕陽,覺得是真的美。
若是,能來壺酒,最好是那露上白就好了。
夕陽,美酒,最後還能放肆的揮舞手裏的劍,這好像是她曾經幻想過的死之前的場景。
曾經以爲這願望不會再實現,不曾想,世事無常,她最終得償所願。
就是,若還有一美人,下一刻她就奔赴黃泉,她也死而無憾了。
想到美人,沈歸舟眼前竟然浮現了陳穆愉的那張臉。
她有點後悔,當時應該在那張臉上摸兩把的,真真是可惜啊。
將手裏的長劍插入一個小頭目的胸腔,一把長劍也從背後穿過已經快要累的虛脫的她的胸口,同時,還有很多刀劍砍在她身上不同的地方。
用盡最後的力氣將劍從那人身上抽出來,快速一反手,準確無誤地劃破圍攻她的一羣人的脖子。
當劍鋒劃破最後一個人的脖頸時,沈歸舟再也握不住手裏的劍,身體不受控制的倒下去。
在倒下的那一刻,她正好看見不知何時已經懸掛在天邊的圓月。
不知怎地,沈歸舟突然想起很久之前聽過的一個傳言。
如果一個人看到的月亮是紅色的,那證明他已經死了。
紅色的月亮,看來這次她是真的要死了啊。
在這紅色的月光下,沈歸舟記起了那句完整的詩。
鳥歸息舟楫,星闌命行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