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未回頭,腳步微滯一下,又邁出腳步。
後面小心翼翼跟着的人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發現,也未曾看到沈歸舟微微揚起的嘴角。
此時外面已經燈火通明,街道上開始有叫賣聲此起彼伏。
只是和平常城鎮不同的是,這夜市裏賣的沒有香氣誘人的喫食,也沒有製作粗糙卻稀奇的小玩意。
這裏的人賣的竟然是刀槍劍戟之類的兵器,還有許多打扮怪異的人也在擺攤,面前擺放的東西被遮掩的嚴嚴實實。
他們也不叫賣,好像並不關心自己的東西能否賣出去。
沈歸舟似乎感受不到這詭異的氣氛,閒庭信步般一路走進長街深處。
沈歸舟的確沒來過這裏,但很多年前,沈星闌來過一次。
那是她死的前兩年,時間大概是秋天,那時北疆局勢已經穩定。
聽言沐竹說要下一趟江南,沒仗打的她正閒的慌,便纏着他一起過來了。
那是她第一次來江南,也是最後一次。
言沐竹要去的地方本是宣城,辦完事後,聽說蘇陽風景秀麗,物產豐富,街市繁華,便特意帶了她過去玩。
走到半路,偶然聽說有這麼個地方,又正是開市的時候。
或是年少輕狂,她當即就對這裏有了興趣。
言沐竹雖然覺得危險,但最終還是任由她胡鬧,陪她進了這裏……
走了一段,突然遇到一個賣燈籠的。
沈歸舟停下腳步,在一衆燈籠中選了一個素白燈籠。
她也沒讓攤主點燃燈籠,就那樣提着它繼續往前走。
雲澤倒是注意到了這街上的不同尋常和詭異,但因爲要跟着沈歸舟,也沒有多想。
不過,更讓他震驚的是,他清楚地看見沈歸舟買燈籠時掏出來的錢竟是一張冥紙。
看着賣燈籠的老叟淡然接過那張冥紙,小心疊放進荷包裏,他忘了跟上去。
直到老叟突然看過來,那渾濁中藏着陰贄的目光讓他心臟一縮。
清醒過來,想再看仔細,那老叟已將視線收了回去,低垂着視線看着他的燈籠。
雲澤本想要邁步上前去確認,老叟那個眼神讓他止住了這想法。
下意識環視四周,發現四周的攤販都在看他,那眼神中的冷漠和陰贄比起老叟更重。
見他看過去,他們不慌不忙地移開視線,轉而看向已經走遠的沈歸舟。
雲澤想起下午進入這裏時的場景,他明顯感覺這街上的氣氛比剛來時更加詭異了。
晚風吹起,他驚覺自己身上竟然冒出了冷汗。
他也情不自禁地順着他們的視線看過去,發現沈歸舟提着那盞沒有點燃的燈籠已經走出一段距離。
紅衣白燈,燈芯不燃,背影蕭瑟,不過一瞬,那人似乎也變得與這小鎮一般詭異了。
整條街最多的聲音是旁邊鐵匠鋪打鐵的聲音,鏗鏘之聲,讓他清醒過來。
他再次環視一下四周,看了一眼身後的醉死樓,又看了一眼身影越來越小的沈歸舟。
沉思片刻,他握着劍的手捏的緊了些,繼續跟上她。
長街兩旁都是商鋪,家家都在開門營業。街上還有其他人,不過並不多,兩人雖然隔着一段距離,但云澤並不擔心將人跟丟。
盡頭是一座砌着高牆的大宅子,有兩個光着半邊膀子的魁梧大漢不甚端正地靠在門邊。
他們手裏的刀泛着寒光,看着似乎比寒夜還要冷些。這樣的人,讓人遠遠一看就不敢靠近。
見到沈歸舟走過來,他們先是一愣。
看着沈歸舟踩着不快的腳步直直過來,最後停在他們面前,再看她手上提着的白燈籠,兩人相視一笑,眼裏竟是諷刺。
再次看向沈歸舟,兩人嘴角露出不懷好意的笑意,他們打量着沈歸舟,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
最後,視線停在沈歸舟的臉上。
左邊的人對右邊的人道:“沒想到,今年這第一個不怕死的貨還是個女的。“
右邊的人視線從沈歸舟的臉上挪到她的胸口處,邪笑着應和,“看着沒幾兩肉,怕是玩不了多久。”
左邊那人也在她胸口處掃了一圈,最後視線又回到沈歸舟的臉上,笑得更是猥瑣。
“不過,這臉倒還是能下飯。就是不知道別的地方怎麼樣?”
兩人說的話越發下流,他們絲毫不顧忌,沈歸舟一個大活人還站在那裏。
沈歸舟是什麼人,常年來混跡紅樓楚館,什麼樣的下流事她沒見過,什麼樣的無恥話她不知道。
在南泉縣,錢不夠花時,她甚至還會自己畫幾本春宮圖賣一賣。
兩人沒有說的清楚明白,也絲毫不妨礙她聽出他們的下流猥瑣。
她也不生氣,嘴角反倒是勾出一抹邪魅的弧度,只是眼神冷漠不帶溫度。
在那人說完將視線下移時,她握着燈籠的手微微一抖。那盞燈籠就脫手飛了出去,直直撞在那人臉上。
被撞的人還來不及做出反應,燈籠竟又轉向右邊之人,如之前一般撞在他臉上。
依舊沒等他做出反應,那盞看起來輕飄飄的燈籠飛了出去。
不過一瞬,燈杆竟然插進大門正上方的門檻,白色燈籠隨着力道微微擺動。
同時,被撞到的兩個魁梧漢子先後呼痛一聲,都踉蹌了兩步才穩住身體。
他們捂着臉,臉上染上了怒氣。
作勢就要提刀朝沈歸舟砍過來,卻在看見那頂直直插在門上的白燈籠時愣了一下。
沈歸舟冷笑一聲,提腳朝門口而去。
兩人面龐青腫,神情不甘,看着沈歸舟最終還是沒敢上前去攔。
沈歸舟完全不擔心背後二人偷襲,邁步上了臺階,對着緊閉的硃紅大門,她伸出右腿,毫不愧疚的來了一腳。
雲澤不敢跟的太近,看着沈歸舟在那硃紅府門前停下,趕緊找了個隱蔽的位置將自己隱藏起來。
他擡頭看了一眼那府門上的牌匾。
無神廟。
明明爲廟,名曰無神。
雲澤怔住,這世上竟然還有這般奇怪名字的地方。
再看站在門口的沈歸舟,她大晚上的來廟裏幹什麼?
難道來拜神?
他環視了一眼四周,周邊商鋪離這裏有些距離。這廟宇佔地似乎不小,白牆黑瓦,除去門口掛着的兩盞燈籠,四周漆黑一片。
先不說那詭異的名字,這地方怎麼看也不像拜神的地方?
再說,沈歸舟看着可不像是信神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