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房間他又隨手將門給關上,又是兩聲同樣難聽的聲音響起。
房中比院中更顯暗沉,卻一點不影響那人的步伐。
他直接走到了房中擺着的圓桌前,從懷中掏出火摺子將桌上的蠟燭點燃。
昏暗的燈火漸漸在還算寬大的廂房中暈散開來,一切變得清晰,也給這裏面的一切籠罩了一層昏暗的淒涼。
顯現出來的還有他的容貌,時下最普通的男子裝束,說不上傾國傾城,可是雌雄莫辨,正是從晉王府出來的沈歸舟。
比起以往,她的臉似乎線條更明顯,微微上揚的狐狸眼還帶着些許不易察覺的戾氣,抿緊的紅脣也讓她周身籠罩着一層清冷。
她又重新掏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那正在四海來財中得到的油紙包。
她修長的手指打開油紙,將裏面包裹着的白色粉末緩緩倒在蠟燭上。
隨後,她又摸出一根尾指來長的乾草點燃。
等乾草燃盡,她解下披風,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冰涼,本應又苦又澀,她依舊一口一口地喝着。
彷彿她喝的是天下名茶。
一杯茶喝完,她踱步朝架子牀走去。
陶義躺在牀上,臉色看起來比半月前好了很多,看得出來,這裏沒有人虐待他。
只是,他的面目有些扭曲,似乎是夢魘。睡得不安穩,嘴裏還偶爾冒出幾句驚慌之語。
沈歸舟聽清了,他說的是‘走開’、‘不是我’之類的,和那日無甚區別。
她面色不動,伸出手在他身上一點,本來睡着的人睜開了眼睛。
等他轉過視線看見她時,她已經負手立在牀前一步處。
陶義剛醒,似乎有些混沌,愣愣地看了她好一會。
沈歸舟啞着嗓子喊了他一聲,“陶義。”
陶義的表情出現龜裂,似是難以置信地喊了一句,“公子?”
沈歸舟輕聲肯定,“是我們。”
她這一聲‘是我們’,陶義彷彿見鬼了,嚇得從牀上滾了下來。
他着地時下意識擡頭,看到的還是剛剛那張臉,蒼白的可怕,嘴角還流着鮮血。
他再往她身後一看,竟然是無數張臉。
那些臉陌生又熟悉,蒼白如鬼,個個都七竅流血。
隨着沈歸舟的那句‘是我們’,他聽到了無數聲的‘是我們’,一聲聲地疊着,淒厲如從地獄而來。
“啊......”
陶義發出一聲慘叫,手腳並用的往後爬,很快就被身後的架子牀擋住退路。
他這一退,他面前的那些人,除去白衣公子,其餘的人都在朝前走。
恍惚間,他還聽見無數的聲音在說,“我們回來看你了”、“還我們命來”。
他其實已經記不起自己叫什麼,但他感覺他們喊得就是他。
“不是我殺的,不是我殺的,不是我......”
慘叫從他嘴裏發出來,顯得蒼白無力,毫不可信。
他忘記了自己,可他沒有忘記面前這個嘴角流血,臉色蒼白的白衣少年。
見無數雙手朝他伸而來,他下意識跪在地上,手腳並用朝那少年爬了過去。
眼看就要抓住少年的腿,少年卻飄着後退。
這驚悚畫面嚇得他雙眼睜大,趕緊匍匐在地,用力磕頭,顫着聲音辯解,“公子,我錯了,公子,我錯了,我錯了。”
少年就如幽靈,“哦,難道這些兄弟的死和你沒有關係嗎?”
似乎是要響應少年的話,那些七竅流血的人,或者說‘幽魂’直接將他圍了起來。
“還我們命來”。
“叛徒。”
......
那一張張臉愈加清晰,他一睜眼,那些臉就輪流在他面前放大。
那都是曾經他還在沈家軍效命時,浮柳營的同僚。
那一年,浮柳營總共是一百三十二人。
他一張一張臉掃過去,除去他自己,一個不少。
那嘴角流血的白衣少年,正是他昔日敬佩的沈少將軍,沈星闌。
他忘記了很多事,可還記得他們都死了,已經死了很多年。
“啊......”
他慘叫着將自己縮成一團,雙手抱頭。然而耳邊依舊魔音陣陣,周身更是陰氣凜然。
整個人徹底崩潰,一些已經摺磨了他許多年的事情,亦是被時光掩埋的事情從他嘴裏吐了出來。
“真的不關我的事,殺你們的是夫人,你們要索命就去找她,去找沈家,不要找我。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我只是個傳話的,我並不知道那裏有陷阱,更不知道她會伏殺你們。”
他抱頭蹲在地上,不曾注意到,他此話一出,‘沈星闌’那雙狐狸一樣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震驚,隨即是悲悽。
“他們去了哪裏?”沈歸舟的聲音彷彿從地府而來。
“甘州,甘州天垣山。”陶義已經無力思考,毫不猶豫地說出自己所知曉的。
說此話時,他稍稍擡起了頭,只見突然出現一張放大的臉。
那鬼張開嘴,想咬他的脖子。
他尖叫着想要把他推開,又看見腿上有無數隻手,在撕扯着他的肉。
涼意從腳底升起,他一把扣住一隻手,想要扒開他們。
若他清醒,他會發現,他把自己的手指生生插進了肉裏,然後,將腿上的肉硬摳了下來。
那些撕扯他身體的手越來越多,他驚恐地‘阻攔’着,他看着站在不遠處的少年,徹底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