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家,賀家,還是什麼王家,羅家,趙錢孫李等等,抑或是,天家?”
沈峯面露驚恐,呵斥道:“阿闌,休得胡言。”
爲人臣子,怎可妄議天子。
沈歸舟回以冷笑,毫無敬畏。
沈鋒遲疑了一會,道:“你現在是準備除掉荒海連城的將士,就因爲他們是我帶來的,日後會成爲沈家的臂膀?”
沈歸舟手一鬆,從上好瓷窯出來的茶杯有茶水漏在桌面上。
沈峯看着那茶水,“你這麼做是否還因爲你自己,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跟爹說一說,可好?”
沈歸舟擡眼,“你既然如此好奇,當年爲何不打開棺材看看?”
“……”
爲何?
有一個日子,沈峯一直記得很清楚。
永盛十五年十二月十二。
申時一刻。
他剛好完成邊城連線巡防回到運城,親衛就送來了涼城家書。
打開家書,看清內容時,他整個人都是木的。
“將軍,您怎麼啦?”
沈峯機械地看向他,身體踉蹌了一下。
“將軍。”親衛眼疾手快,趕忙伸手扶住他,“可是家中有事?”
家中有事?
沒事,肯定是他看錯了,他又將視線移到家書上。
家書是賀舒窈親筆所書,寫的是……他們的阿闌走了。
阿闌走了?
怎麼可能?一定是他看錯了。
他去邊城沿線巡防前他們還見過,那時,她還活蹦亂跳的。
然而再看一遍,文字還是那個意思。
“……這家書何時收到的?”
“前日。”
“那爲何現在纔給我?”
他突然提高的聲音將親衛嚇得不輕,“您這幾日巡防,沒回來……”
這信他們就算想給也給不了。
“……”
沈峯有了一點理智,懂了他的意思。
這信是鷂鷹送來的,他們沒有拆信,不知信中內容,自然也不會再加急轉送。
一時不知該怪他們還是怪自己。
“備馬。”
“是。”
沈峯急急出了營帳,正要翻身上馬,家中僕人來了。
“老爺,少將軍他四日前走了。您,還請節哀。”
原來,是賀舒窈送了信後,又怕他沒及時看到,不放心,又派了人來。
沒想到,因他前幾日不在運城,導致這信和信差前後腳到。
又估計因爲一些其他的考量,賀舒窈還沒有將這件事說出來。
沈峯又踉蹌了一下,“……阿闌?”
家僕垂首。
沈峯藉助親衛的手,穩住了自己。
“落龍峽一戰,少將軍傷得不輕。”
是了,前幾日,他還收到她的消息,她帶着卓灼去了落龍峽。
“不知是何原因,他焦急趕回了涼城。等發現時,傷口已經惡化,回天乏術了。”
“……”沈峯覺得腦袋嗡嗡作響,馬上翻身上馬。
那天也下很大的雪,說起來,那天的雪就跟他的阿闌出生時一樣大。
而那天離她十七歲的生辰還差十天。
運城和涼城距離不近,僕人來,用的是快馬,走了四日。他這次趕回去,日夜兼程,是第三日的晚上到家的。
在路上時,沈家已經將這個消息告知北疆。
他趕到的時候,正在封棺。
“住手。”
賀舒窈就站在旁邊,臉色慘白,她只是盯着棺材,沒有看他,彷彿失了靈魂。
他越過他,靠近棺材,已經看不到裏面的人。
他想要去推棺,可惜,封棺釘已經嵌入一半,下意識想找東西給撬開。
身後的賀舒窈忽然開了口,“你是想讓他來生不得安寧?”
沈峯動作頓住,他看出了她的難過,可還是問她,“爲什麼不等我回來?”
賀舒窈擡眼,“今日是第七日了,難道你一直不回來,我們就一直要等你?”
“……我不是,我,我是前日纔回的運城。”他想要解釋,可面對這種情況,他有強烈的無力感。
賀舒窈嘴角扯出一抹譏笑。
“作爲父親,我連她最後一面都不能見了嗎?”
“是我不讓你見了?是你自己不回來。”
“……”
他那是迫不得已。
“舒窈。”
大概是他喚她這聲閨名,讓賀舒窈終於軟了態度,道:“我給他換了身女裝。等明日,應該會有很多人來。”
“……”沈峯緩了會才反應過來,“你……”
賀舒窈冷聲道:“我怎麼了?”
“闌闌她。”
“他必須是我們的兒子,他今日的一切都是他應得的,我不允許任何人破壞。”
沈峯試圖和她溝通,“可是她走了,你可知這是否是她的想法。”
“他的想法,你都知道他走了,那你又怎知這不是他的想法?”
“夫人。”
“再說,他走了,可是你們沈家還有這麼多人活着,難不成,你真想讓你們沈家背上欺君之罪,被抄家滅族,毀掉祖宗基業,成爲你們沈家的罪人嗎?”
“我……”
“就算是爲了沈家這幾百口人能活着,爲了保住沈家百年基業,也爲了沈家滿門前程,他也只能是我們的兒子。”
沈峯哽住,無法反駁。
沈二站出來,“大哥,大嫂言之有理,星闌的事,萬萬不能暴露。不然,沈家危矣。”
沈峯看向他,“……”
沈二又勸,“不僅是沈家,還有賀家,就算您不爲沈家考慮,難道也不顧及賀家滿門?不爲大嫂想想嗎?”
賀舒窈只是看着他,並沒有說自己孃家的事。
但就是這樣的態度,讓沈峯徹底說不出反對的話來。
只是,他們是不是把事情想得簡單了。
他對賀舒窈道:“阿闌的身份不是沒人知道,就算沈賀兩家都保守這個祕密,那其他人呢?你怎能保證,他們不說出去。”
賀舒窈道:“這件事,我自有辦法,你就不用管了。”
沈峯疑惑,“你有什麼辦法?”
賀舒窈沒再回答,走到了棺材旁,她撫摸着棺材,動作溫柔至極,就像是在撫摸裏面的那個人。
她那個樣子,看的人眼眶發熱。
他走過去,強忍住心中悲痛,將她摟在懷裏。
這種時候,他們只能互相安慰。
翌日,宜葬。
那是賀舒窈早就找人看好的日子。
那日,沈星闌葬在漠蒼山頂。
也在這日,他們永遠失去了他們的女兒。
從此,她幾乎不再在沈賀兩家被提起,以防有人不小心說漏嘴,給沈賀兩家帶來災禍。
這也相當於,否認了她的存在。
他不想這樣的,可是他沒有辦法。
就如賀舒窈和沈二說的,沈賀兩家是世家大族,他不能因爲死去的人,讓那麼多活人再受牽累,丟掉性命,成爲家族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