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的很快,轉眼之間,臨近深秋。

    沈弈也在沈家書房待了有一個星期,因爲沈伯言每日除了沐休,都需要去縣城,所以書屋在這期間也成了他一個人的天堂。

    如今既然選擇踏上科舉之路,沈弈也恢復起了之前在寺廟明鏡給他制定的一天學習過程:每日接近辰時(7點)起牀,到點了就去書屋溫書。

    沈弈並不是喜歡讀書的性子,所以他的讀書方式有一些特別,因爲有一目十行的技能,所以他記書快,但他並沒有死記硬背,而是在喜歡獨觀其大略。在背完的前提後,再泛讀大概,擷取精華,掌握其實質。(注1)

    然後學習到下午的酉時(五點),這一天的功課大概完成,但還沒有結束,因爲科舉除了書籍的知識,還需要有一手好字。如果寫狗爬字,那即便你有驚世絕學,也無濟於事。

    沈弈雖然並不是真的天才,但他的書法是由在寺廟時,他的師父一筆一畫抓着他的手從小練字練出來的。以致於那時晚上睡覺做夢的時候都在寫字。怎麼寫?手指爲筆,被裏爲紙。日復一日,被裏都給劃破了。(注2)

    所以當沈伯言原本還比較擔心沈弈的字,直到一次晚上的教導,發現他能寫出一手不下於自己的字,有幾分筆致圓潤、外柔內剛的書法小楷時,大感驚訝,也因此毫不留情地讓他每日傍晚練習二個小時,時間也到了戌時(七點)。

    到了這個點,就可以喫飯和沈家人一起休息一會。然後就要被沈伯言教授新的內容,這一步不需要看書了,需要聽。

    在從縣衙帶回的油燈下,沈弈到了亥時(九點)回屋,還有最後一步,就是練武,雖然現在沒有需要的地方,但他的身體在日積月累練武下也有一定恢復效果。直到晚上十點沈弈才能安穩入睡。

    日復一日這樣,確實有一些枯燥無味,但沈弈也會從中發現樂趣,就如《三字經》裏說爲學者,必有初;小學終,至四書;孝經通,四書熟;如六經,始可讀;經子通,讀諸史;考世系,知終始等。

    他發現歷朝歷代對於科舉學習的過程雖不盡相同,但經過上千年,現人也總結出了三個階段:四至十四歲,爲“十年誦讀”階段,背誦理解基礎經典;十四至二十四歲,爲“十年講貫”階段,讀誦研究、思考發揮;二十四至三十四歲,爲“十年涉獵”階段,廣覽羣書、錘鍊能力,總爲“三十年大成”。

    完成了全部,大約就能成爲進士,當然這還得是不同於常人的天才。而其他不乏有天縱奇才能夠提前完成,但都八九不離十這過程。

    而沈弈目前就是在第一階段“十年誦讀”,根據沈伯言所說他小時夫子的教法班程,四歲開始讀蒙學三大讀物:《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培養人生觀。

    認完這些識字後,學四書,最開始先學《大學》、《中庸》爲建設基礎三觀,後學《論語》、《孟子》建立深層次的價值觀和人生觀,有一定能力的幼童同時還學《孝經》,到這就已經七八歲了。

    然後就是五經,《詩經》、《尚書》、《周易》、《禮記》、《春秋》,學完後就結束了十年誦讀到了十四歲,開始下場,考取秀才。(注3)

    在聽這段時,沈弈細細想了一下,發現在寺廟時,明鏡就是按照這個順序教導他的,並且自己已經學到了五經的《春秋》,那是不是代表自己很快就能下場?師父早就想讓自己下山?

    他把這個疑惑深深地埋在心裏,準備等來日能夠重新回山時詢問。

    在進入書屋後,沈弈知道了沈伯言那堆雜亂無序的書籍,除了一部分是當初戰亂逃亡時從北方帶過來的,剩下的就是在這些年攢下的錢購買的。不僅僅是用做藏書,更多的是希望後人能靠它們渡過前期艱苦奮鬥的科舉,畢竟在這裏,書籍及其珍貴。

    就比如這其中最貴的一本南宋的《大易粹言》,關是冊就耗費了一千三百多張紙,不光紙張,其他的材料棕墨糊藥,印背匠工人的喫飯的錢就有一點五貫,賃本錢一點二貫,成本總共是大約三點三貫,這樣成本的書,標定的售價是八貫。

    南宋紹興年間會子八貫相當於現在銅錢的快五貫,大約有現代的六千元,有沈伯言三個月薪酬了。所以可想而知他籌齊這些儒家書籍是有多麼的燒錢。(注4)

    難怪剛見面時,他那般貧窮,沈弈暗道。

    在這之外,因爲在沈伯言每晚提問後,發現沈弈進展迅速,他還感嘆:

    “我曾以爲你的出現讓我這一堆書籍不再有無用武之地,誰成想,如今竟還是如此,你對它們的掌握超出了我的預料。”

    沈伯言這麼多年了,數十載才收這寥寥幾十卷,何年方能免去沒書的煩惱,不過他此“何年”之嘆,恐怕要一直嘆下去,因爲生命和錢財都有盡,而書海卻無窮。

    “大伯,此話差矣,每一本好書都需要好好讀它幾遍,日久天長,必還有所獲。”沈弈認真說道。

    至少,沈弈每次重新泛讀大概時,都能發現新的知識。

    沈伯言讚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感慨道:“當年我要是像你一般早早自律,何苦於而立之年才醒悟!”

    他早年屢試不中,正如內心扭曲的一般,心底都是對舊王朝腐朽不堪政權的不滿,認爲是貪官污吏的官權交易讓他不中的。可其中固然有這一部分原因,更多的是他沒有踏實學習,好高騖遠,妄想自己是天縱奇才,結果現實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幸虧他還是醒悟了,雖然有點晚,但是不遲,至少現在的生活是這樣告訴他的。

    “阿無你很聰明,但是更要穩住氣,戒驕戒躁,時間會給你一個滿意答覆的。”沈伯言說出了自己親身經歷,心態又好了許多。

    “嗯。”

    沈弈應了下來,並記在心底。

    可能是他的乖巧,讓沈伯言傾訴欲更強了不少,話又忍不住多了起來:

    “我當年沒有像你這麼好的條件,應試的書籍都是花了咱們家五、六年的功夫才湊起的。那幾年都不見過葷腥,可即便如此,有些書還是我親手抄寫纔有的。當時去書肆抄書,每張紙上面大約有四五百字,抄二十頁紙大概是二文銅錢。”

    沈弈對抄書的低廉有些詫異,“那您爲什麼還要去?”

    “雖然少但是能接觸到一些有價值的書,並且還能再抄錄一份,給自己留着,就很滿足了。”沈伯言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轉而他像是想起什麼,氣憤地說道:“就是因爲如此,前些日子那離明村的老頭子居然敢向我討書,說是他兒子剛考上秀才,讓我借書一閱。呸!什麼借書?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氣得我把那書隨意亂丟,讓他借,看我不把他也丟出去!”

    沈弈在家這麼久了,還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人來了,並且能讓他這麼生氣。

    沈伯言見他疑惑,默默補充:“那老頭得知我沐休,前一天晚上偷偷來的。”

    “哦哦。”那他還不知道了,畢竟晚上他在西屋了。

    “當初阿爹想讓我科舉,但是沒有那麼多錢把所有的書全買了,因爲主家有這些書籍,所以希望能夠幫助我學習,讓我借閱幾次,結果被拒絕了。這沒什麼,但接下來連着遇到困難,他們都沒有伸手幫忙,那關係也就此斷了。結果前些天居然想重新恢復,就是爲了我手裏的書,那不可能!”

    沈伯言相當義正言辭地拒絕了他。

    古代得書不易,其書價也非一般平民百姓所能承擔,所以借書而讀是常事。爲了能在歸還後還能有翻閱之便,所以他們得書後往往是邊讀邊抄。

    當初沈家雖然分爲了三支,但是離明村卻是沈家嫡系最多的存在,因此現在傳承先祖的書籍也是最多。在北方時嫡系是主家,不過現在三分,也就沒有什麼區別了。

    在還有主家時,沈伯言作爲分支,主家遇到困難是要幫忙的,但前提是主家有庇佑着他,也提供相應幫忙,這是平朝的法則,渭朝也保留了,據說那前朝第一任皇后就是從分支出來的。

    也正是因爲年幼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對待,爲後面沈伯言屢試不中,心態失衡留下了禍根,至少他本人這麼多年是這麼認爲,記仇。

    說起這個,他就生氣,轉頭告誡了沈弈:“你以後離離明村的人遠一點,他們就是一羣利慾薰心的傢伙,剛來還沒幾年,就把原村民的村長氣走,不顧及在其他村的同族處境。”

    “對了,還是離月村,他們也是。”

    沈伯言沒說太多,只撿了沈弈知道的告訴了他,畢竟他們三支以後沒有關係,這已經屬於曾經的恩怨了。

    離明、離月,這兩個熟悉的名字,讓沈弈想起來當初剛來善化縣的第一天遇到的截然不同的兩人,他靜靜思索了片刻,也沒想出什麼,畢竟目前這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他還有許多事要忙,就比如他明日還有跟着沈仲行去一趟離山鎮。

    “好的,我記住了,大伯!”

    沈弈熟練地揚起了一張人畜無害的笑容,歡快地應着。

    “嗯。”

    沈伯言欣慰地摸了摸他的頭,叔侄倆的氣氛異常和諧。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