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上戌時,沈家一大家子人準時出現在飯桌上,沈伯言在開飯前告知的好消息,讓沈大山心情大悅,把地窯裏封了一年的燒酒開了,給家裏的幾位男人滿上。

    李氏也把前些日子剛收穫的蜂蜜製成茶端上的桌,給女眷倒上,當然還有沈弈,他年紀太小,也喝不了酒。

    平日話少的沈大山頗不熟練地舉起了手中的酒碗,裏面裝着那無色的燒酒,朗聲道:“好,爲了慶祝阿無成功進學,咱們共飲一杯!”

    衆人也相當配合一家之主,男人舉杯痛苦地碰撞在一塊,女眷則矜持了些,虛虛然。

    “自從和沈文那處徹底斷絕關係,老婆子我就整天聽見屋子外有喜鵲在叫,原本還不曉得,現在一看,原來是咱們家阿無成功的找到了學堂,正經是個小學童了!”李氏放下茶,笑呵呵說道。

    張氏附和着:“這還多虧了阿爹和阿孃當時照拂着阿無,大兄也替他出頭,要不然如今指不定還有一堆麻煩事呢。”

    “阿無是咱們的乖孫子,不幫他難不成幫那冤家?”李氏打趣。

    “是是是,阿孃說的對,若是三弟在這,定也會幫阿無的。”王氏跟着張氏附和,可剛還笑着,轉頭飯桌上的氣氛就僵持了,李氏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

    他們口中的三弟就是沈家排行第三的沈叔舉,是沈弈的三伯,在鎮上某個地主家做長工。不過這位三伯沈弈好像還沒見着過,原本今天說沈叔舉回家,可惜他去了鎮上正好擦肩而過,所以沈弈不明白他們之間的低氣壓,但還是深感不妙地挪了挪位置。

    “對了,三弟回來時,還特意帶走了一些阿無做的蜂蜜糖,說是味道不錯。這茶也有如此,阿孃多喝點。”張氏一看氣氛不好滿找補,邊說着邊就往李氏飲了一半的茶碗裏又添了些。

    可惜李氏似乎並不領情,冷聲:“哼,回來一趟也沒待多久,倒不如不回來,取走了那麼多蜂蜜糖,等明些日子仲行去縣城賣時,又少了不少的收入!”

    話有些蠻不講理了,沈叔舉雖說是拿了沈家糧食,可他也每年也給公中入賬三兩銀子,其餘喫穿用度都是地主出錢,並沒有花沈家一分錢。可飯桌上卻沒有人敢在這節骨眼上替他說話。

    還是王氏自己亡羊補牢,救補道:“瞧瞧我這張嘴,好端端地提三弟作甚?明明今兒個是慶祝阿無的進學的,說來也不知道這夫子的束脩是幾何?”

    她成功地轉移了衆人的注意力,把在隱藏自己存在感地沈弈拉到檯面上。

    束脩便是拜師禮,富裕人家偏全財物、貧困人家付不起銅錢便用稻穀抵,而像沈家就兩相結合,財物和糧食。糧食沈家倒不缺,關鍵就在於“財物”的多少。

    沈弈見自己被拎了出來,並不躲了,只道不知。他可真不知,等王氏再問,就扭頭看向身旁隔着一人的大伯。

    在裝作和大家喝酒的沈伯言,還想充耳不聞時,卻發現衆人都看向他,連自己的老爹也是如此,沒了配合的人,他也只好弱聲道:“五兩”

    “什麼!怎麼這麼高?”王氏語氣驟然拔高了不少,她痛心竭力道,“郎君,鎮上的李夫子的學塾束脩二兩,張夫子的教館只要一兩”

    這一比,多了兩倍有餘,本想着就順便問問,再高能高到哪裏去?可誰成想,會這麼高。難怪王氏能這麼激動,沈弈心想。

    “對啊,伯言這會不會太高了咱們阿無挺聰明的,哪裏用得找這麼貴的夫子。”李氏也委婉地勸道。

    沈伯言放下酒碗,環顧了四周,發現連陪他一起去沈仲行面上都露出不理解,看來當初的擔心不是多餘的,他苦笑道:“不高,相反還低了。”

    大家:“”

    就在他們想帶沈伯言去村尾那巫婆家瞧瞧是不是在說胡話時,又聽他說:“那些束脩便宜的夫子不過是童生或秀才,而我給阿無找得這一位是現在離山鎮唯一的舉人。”

    舉人

    一個對於如今連秀才都接觸不到的沈家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不僅如此中了舉人後,就能做官了,換句話說一位青天大老爺,當了他們孫子/兒子的夫子。

    衆人還想勸的話哽在了喉嚨口,一時之間一片寂靜,直到王氏張張嘴的功夫,卻被李氏一記橫刀,嚇得不敢開口了。算了,挺好的,至少最初的目的達到了。

    “這舉人老爺,也有功夫教咱們家阿無讀書嗎?”李氏訕訕詢問道。

    他非常有空,沈伯言在心底吐槽,但面上不顯,把白天發生的種種事說了一清二楚,因他是個文人話語間有着莫名的信服力,除了經歷過的三人,沈家其餘人聽完連大丫都氣鼓鼓了。

    “這簡直欺人太甚!”沈大山氣憤地又喝了一大口燒酒,李氏在旁連忙給他滿上。

    “誰能想到他們背地裏搞這種小把戲,不過幸好,以後阿無的夫子是位舉人老爺,咱們也不怕他們!”張氏安撫道。

    衆人對此深以爲然,紛紛表示贊同,讀書人之間的師徒關係有時候比親緣更讓人重視。

    沈弈也有些飄飄然,難怪林夫子能那般輕飄飄地說他真性情,原是自己有底氣。不過打鐵還需自身硬,他暗下決心,以後也要考一個舉人。

    在欣喜的氛圍中,沈伯言抿了一口燒酒,麥燒酒的味道乾淨清冽,弱化了它原本獨特沖鼻氣味,本來他並不喜歡喝原味,可現在卻懷念了。

    林青雲可不只是一位簡單舉人,他還是那人的孫子這五兩的束脩真真切切的少了,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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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衿,青領也,學子之所服。--《毛詩註疏》

    當然沈弈還只是沒有功名的學子,青衿是生員之稱,他只能穿布衣,即白丁之謂。

    但這也足夠了,因這要去舉人家學習,張氏特意給他準備好了白薴新袍,讓他穿上,然後還有沈仲行早已爲他做好的箱籠,即書箱,用來放置書籍和筆墨紙硯等物品,還有這次拜師的束脩。

    然後出門跟早已等在外頭的許作結伴,這次沈伯言上衙去了,所以只有沈仲行陪他們去。

    在路途中,沈弈注意到許作也穿了新衣,束脩雖大多是稻穀,但也不差多少,便放心下了。看來大伯有跟許村長溝通過。

    再次踏進林宅,這次小廝引着他們前往一棟陌生學堂門口,林夫子穿着繡練雀的九品文官舉人官服,已經在此多時了。

    據《禮記》記載:“禮義之始,在於正容體,齊顏色,順辭令。”因此,沈弈被上的第一課即是“正衣冠”。

    沈仲行在把他們送進宅後,便離開了。沈弈和許作一一站立,由林夫子依次幫他們整理好衣冠。然後兩人“衣冠整齊”地排着隊到學堂前集合。恭立片刻後,纔在林夫子的帶領下進入學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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