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在古代那些少年成名的人是如何做到全國皆知的地步?

    人有沒有名氣,自己說的不算,要從別人口中宣傳出去,纔有說服力。可要別人傳,就一定要要不同於常人的談資。

    比如拿着詩作拜訪那些早已成名的文學大家,得到他們的讚賞。參加宴會,在酒席上即興賦詩,展示自己的才華。得到最高當權者的賞識,如最直接的參加科舉等等。

    而以上這些,沈弈暫時都做不到,因爲這裏是封閉的村莊。可古代讀書人不多,尤其是建朝初期,一般的老百姓,對於他們的話還是很相信的,並且文人之間也會奔走相告,互通書信。

    所以他選擇了通過跟黃夫子的往來,讓自己在這善化縣中留下“勤奮好學”的好名聲。事實上,他真的成功了,至少他和沈俊鬥毆的帶來的負面效果消了不少。

    對於面前的夫子知道自己身上發生的事,他也沒有感到意外,縣城只有這麼大,這一位一看就是大戶人家,沒點消息來源是不可能的。

    可這不代表他沒有羞恥心,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從一位風雅的夫子口中說出:“褡褳聖賢”如此中二的外號,沈弈真的有點想找個縫鑽進去。

    如果說只是單純的考校,沈弈真的一點都不帶怕的,甚至能說自信,他對自己目前的知識儲備相當瞭解。可這這不在他的準備範圍啊!

    林夫子看着面前從進門來就比常人風淡雲輕的少年,可在自己講第一句話後,整個人都僵住了,像一個愣頭青,不在有那份隨意灑脫的氣質,他就有些想笑,因爲有些好玩。

    從第一眼見到這位病少年,林夫子不知道爲甚,對沈弈就有莫名的好奇,第一眼是因爲他的樣貌特徵和自家的那位有些相似,第二眼就是單純地想要和這人認識。

    時間在這一刻靜止,沈弈直覺不能這樣,他耳朵紅成一片,面上強裝鎮定道:“如果林夫子問的是離陽村的沈弈,那便是學生。”

    林夫子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也不在逗他,正經問道:“聽伯言說,你四書五經學得不錯,那老夫現在便要提問你了,我問你一句,你要背上一句,並且還有它的註釋,如何?”

    “可,請林夫子賜教。”沈弈躬身。

    林夫子端坐在堂前,沉吟片刻道:“奉斯三者以勞天下,此之謂三無私。”

    沈弈也收斂起剛剛地失態,認真地傾聽他的話語,並在他念的同時思索了一秒便知道了出處,等林夫子唸完後,他才接上句。

    “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日月無私照。整句註釋是上天不單獨去遮蓋某個事物,大地不單獨去讓某種生物生長,日月不單獨去照耀某件物體。奉行這三條原則去撫慰天下百姓,這就叫三無私。出於《禮記·孔子閒居》。”

    他還貼心地把出處也說了。

    這也讓林夫子注意到了,不過他沒有什麼訝異,只是在接下的提問中,難度逐漸提高,並且也沒有關照沈弈,語速開始變快。到了最後,他還想提問時,卻發現自己腦袋裏的知識都已經超過了四書五經的範圍了,才停了下來。

    “很好。”

    林夫子鎮定地丟下這句話,並沒有對沈弈超出尋常的能力而表現出應有的震驚,彷彿這一圈都是理所應當的。

    在靜默了片刻後,林夫子作思索樣,然後悠悠道:“沈弈,我且問你,君子九思爲何?”

    跟剛剛的背誦不太一樣,這是提問。

    但沈弈依舊沒有半點猶豫,開口便答:“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其他你做得很好,”林夫子先是肯定了他,然後話鋒一轉,“不過,除了忿思難。作爲老夫的學生,你生氣的時候要想到後果災難,不能意氣用事,你可知曉?”

    “學生知曉。”沈弈並沒有急着反駁,反而非常恭謹地傾聽他的教誨,身子正襟危坐好似一株稚嫩的青竹。

    這時,林夫子纔開懷,看向他的眼神中也多了幾分讚許,他自然知道沈氏族學鬥毆的源由,對於沈俊那被寵壞的孩子嗤之以鼻,對於沈弈剛聽聞時,就對他的感官不錯,一場鬥毆就解決了暗地裏存在的壞名聲。

    “當然,作爲老夫的學生,有真性情也是理所應當的,他們不必爲此介懷。”

    林夫子一句輕飄飄地真性情就揭過了,這有些意料之外,沈弈還以爲要多挨訓呢。

    “好了,老夫也不考你四書五經了,得考你手上的真功夫,等下場是,你要是寫了一□□爬字,老夫也不用在見人了。”他淡淡說着,然後把書桌讓了出來,指了指上面的筆墨紙硯。

    沈弈上前,見到書桌上面是一令紙,磨墨的手小心翼翼了起來,令紙五百張就五百文,買不起,買得起,他也不捨得。

    除了在寺廟,他還沒有用的這麼好的紙,往日用的大多是大青白紙,大青白紙共九張,減裁後爲三百三十張白紙,計六十六文。

    不過也有其他便宜的紙,他還曾見過許作的:先在沙盤上練字,然後再用紙。用的紙還是稻草紙,紙張粗糙,不過勝在工藝簡單,取材也方便,農家就能製作,可以說不要錢。因爲對於貧寒的農家子來說,最便宜的一刀竹紙就二十文,許作家裏有二十多張嘴,許村長能讓他讀書已經是極好的事了

    令紙上面還有一些寫作字跡,墨水還沒幹,看來在他們來之前,林夫子就在書房練字,沈弈胡思亂想了些有的沒的然後就下筆了。

    他默寫的正是剛剛的君子九思,林夫子越看越覺得眼熟,他眉頭緊鎖,開口聲音有一些暗啞:“你寫得可是虞體?”

    所有書體當中,當屬楷書的法度最爲嚴謹,楷書之中,又以唐楷最爲整飭嚴謹而不失書法趣味,虞世南楷書《演連珠》就是唐楷中的精品。

    除了被世人熟知的顏真卿、柳公權、歐陽詢、褚遂良等人,還有一位不容忽視的“唐楷五家”中的第五人虞世南。

    虞世南最得書法之“筋”,他的書法繼承“二王”傳統,外柔內剛,筆致圓融沖和而有遒麗之氣。

    宋徽宗主持修訂的《宣和書譜》中說:“虞則內含剛柔,君子藏器,以虞爲憂”。在宋徽宗看來,虞世南的書法更加有儒家的君子之氣,字如其人,虞世南的爲人亦可擔得上“君子”二字。

    而“筋”之一字,則包含了書法中極難掌握的“力道”與“控制”何時該重,何時該輕,輕重互補,相得益彰。

    這種對力道的把控絕對不是來自於天賦,而是來自於後天大量的練習。(注1)

    而林夫子面前的這行君子九思,筆致圓融、外柔內剛,已經有虞體的六七分像了,可沈弈才十歲,他林夫子相信只有再給他成長時間,他就會是當代的“虞世南”。

    “這是何人所教?”林夫子問。

    沈弈眼珠子一轉,乾脆利落道:“大伯不讓我說。”

    確實有這事,在古代一張優秀的書法,可抵黃金萬兩,書體可以傳世亦能傳家。

    林夫子目光炯炯地盯着沈弈,好似他是一塊剛剛發現,還沒被雕刻的璞玉,後者被盯得心裏發毛,主動問道:“林夫子怎麼了是學生寫的太差了嗎?”

    不可能啊,沈弈還清晰地記着當初練字的痛苦,前世可是說用慣了硬黑筆,在寺廟時被師父糾正了四五年纔好多的!

    寫的太好了!林夫子心想,當然他還有形象,冷靜了數十秒,暗道等會一定要跟沈伯言好好說道說道,怎麼不早點過來讓人來他學堂,端着啥架勢!

    “伯言還是一如往常得小肚雞腸啊”林夫子突然嘆道。

    “林夫子”沈弈皺眉不解,正要替大伯出聲,林夫子打斷他的話:“今後叫我夫子即可。”

    “夫子”

    “寫的不錯,如果我的祖父在這,他一定會收你爲徒。”林夫子聲音有些飄忽,又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地說了這一句。

    沈弈還有些摸不着頭時,他就擺手讓自己出去了,接下來還有一位等着他考校。

    想到着,沈弈心情莫名有些沉重,他都被問了這麼多問題,等到了許作指不定怎麼困難,剛剛歡喜的步伐,在踏出過門橫木見到人時,更加擔憂。

    “如何了?”

    沈仲行迎上前,他見沈弈在書屋待了這麼久,心止不住得打鼓,那茶也喝不下了,所以幾人就決定在外面等候。

    沈弈掃了掃另外的兩人,他們的目光希冀,巴望着他。

    他臉上扯出於往常無異的笑容,輕輕的點了點頭。

    “呼~”沈伯言和沈仲行兩兄弟臉上不約而同地一陣輕鬆,同時說道:“那就好,那就好”

    許作爲他開心之餘,還有着憂愁,心道:自己能過嗎?

    不過事到如今,他還是踏進了書房,在背後三人的鼓勵下。

    大抵一盞茶的功夫,緊閉的屋面就被打開了,走出來的是一臉嚴肅的林夫子。

    沈弈心涼了一半時,又看見他身後跟着的許作,那傢伙居然朝着他擠眉弄眼!

    雖然有些好笑,但是這次可算是把心放在肚子裏了。

    林夫子見人都在,清了清嗓子道:“兩位公子學識具佳,明天便可來我林氏私塾進學,請各位好生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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