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林夫子在講學前,特意把他帶出來,關切地詢問他近來的狀況。

    “這兩天在學堂可有什麼不適?”

    林夫子伸手指向紗窗旁茶桌邊上的兩把交椅,隨後自己在其他一把坐下,泡起了茶。

    沈弈行完揖禮,也沒有矯情,爽快的坐在他身側,輕緩地說道:“回夫子,沒有什麼不適,夫子的教學,學生挺習慣的。昨日學生也交到一位不錯的好友,與他相談甚歡。”

    停頓一下,他又補充:“夫子也見過,就是剛剛我身側的那一位:林津。”

    清雅的茶香瀰漫於空氣中,在聽到沈弈說的那名字時,林夫子端茶的手停滯在空中,口中似乎毫不經意地問:“嗯,她挺隨和的,你們應該能聊得一塊對了,你們剛剛在討論什麼啊?氛圍挺不錯的。”

    “回夫子,津兄有道九章裏的題目與學生的解論不同,與學生爭辯半刻,才發覺是她看錯數字,正好與學生道歉呢。”

    沈弈恭謹地接過林夫子泡還的茶,小口抿了一下,發覺是水含香,即茶香可以在泡茶時聞到,也融入到了茶湯中。茶湯中的香氣飽滿,一部分從口齒中發散,一部分從喉嚨中發散。

    他體驗着這樣的茶香,在茶湯入口時屏住呼吸,待茶湯下喉後,嘴微閉,氣從鼻腔中緩緩呼出,感受茶香的源頭。

    “九章啊,你現在便學這個,有心了。”林夫子道。

    沈弈本以爲他是在誇獎自己懂得多看其餘書,開闊眼界,畢竟潛意識中古代數學並不是主流學術,自己當初也這是用來當消遣讀物。

    誰知對方又慢悠悠說:“乙班還沒有精力學這些,本想着等你到了甲班,再一同教你算術,畢竟等到縣試也是需要考的。”

    “咳!”沈弈,一怔,接着就被微燙的茶水燙到,蒼白的臉被嗆的難受,林夫子沒想到他反應這麼大,急急忙的上前拍到他的後背,數分鐘後纔好了許多。

    “呼,”他緩過氣來,“多謝夫子。”

    “無事,你小心着些。”林夫子不在意的擺手,寬大的袖口隨之搖晃,除了沈弈拜師禮的那一天,他需要穿着正式,其餘時間都是舒適的長袍儒服。

    沈弈倒抽氣,支支吾吾道:“夫子,科舉也考算術嗎”

    “自然,難道你不知道”林夫子錯愕。

    我怎麼知道?!沈弈在心底怒吼。

    然而他抑制住詫異,掩蓋道:“知曉些,只是學生對縣學所要考的算術不太瞭解,沒曾想科舉第一場就需要考。”

    林夫子聞言放下一半心來,手上端着茶,調侃:“伯言這傢伙果然沒有與你交代這麼些,他當年就是這個性子,不喜歡的就是不喜歡,讓人彆扭。”

    他起了興致,見離講學的時辰還有段日子,便和沈弈聊起了許多事。

    在他的話語間,沈弈知道了原來林夫子也不是離山鎮的原住民,也是從北方來了。不過沈家是逃離,他是搬家,一切用度和在北方時沒有多少差距。

    他和沈伯言還是同窗,可惜只有在蒙學時,後來林夫子很快便考中童生,接着就是秀才與沈伯言漸行漸遠,如果不是這次沈弈的拜師,可能兩人從此沒有交集了。

    然後他還順道詮釋了科舉爲什麼要考算術,起初科舉並不只是考“文科”,在還是唐朝時期,科舉分爲制科和常科。常科有五十多種,而算術就是其中之一,即明算科。

    但是其知識狹窄,缺乏從政所需的文官素質,罕有獲重用者。算學出身者自然在歷史舞臺上的作用微乎其微,故而此科出身在仕途上不受世人重視,參加此科考試的人數很少,在整個唐代都不興盛。

    緊接着就被廢除,直到宋末,平朝開國皇帝趙和平的出現,算術才重新出現在世人的眼前,可讓科舉從一開始就加入算術的卻不是他,是他的皇后。

    傳言皇后娘娘出身世家大族,從小就飽讀詩書,有高人在她年幼時,與她在禪房交談數日,出來第一句話便是宣稱她生而知之,乃是聖賢轉世。

    她對趙和平的統一事業也有不可磨滅的作用,因此當她提出要把算術重新加入科舉時,纔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

    算術一門,一直是“有術無學”,《九章算術》共有兩百四十六個算題,全部都是算術、算法的具體應用,其餘的算術著作,基本如此。

    但也正因爲它的“實用算志”,在多年以後,科舉大軍愈來愈多,可錄取的人就那麼多,落榜的一些學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除了讀書一無是處,快要餓死時,平朝選擇給他們安排在底層小吏官職,解決了就業。還解決了包括土地丈量、穀倉容積的計算、堤壩和河渠的修建、稅收等等問題。

    除了沒有錄取的學子,還有日益臃腫的童生、秀才人數,他們的生活開銷全靠朝廷養着,對財政用是一大比支出,然後平朝就強制任用他們爲官。這些人的落實除了解決了喫白飯的問題,還意外的讓每年的稅收增高。

    原本會附庸風雅的在朝爲官的文人也多了些“實際”,對此意外的沒有什麼異議,平朝甚至因此多延續了數百年,正有諸多實際好處,渭朝更是把原來府試才考的算術提前到了縣試。

    在林夫子的口中,沈伯言就極其不喜歡算術,幸好平朝只在童生試的最後一關院試考算術,他考中童生後,便不再考了。

    只一點,沈弈就與沈伯言意外的相似,他也不喜歡算術,如果說把算術作爲消遣讀物他還樂意,可作爲一門長時期要投入精力科舉科目,他想拒絕。

    可惜林夫子以爲他對此也精通,提前學完,竟興致勃勃地誇獎了他數句。

    沈弈只能硬撐着假笑,又與林夫子對話片時,到對方見時候不早了,讓他先一步告退了。

    他內心驟然一鬆,踏出書屋,目光一閃,眼前熟悉的浮光出現:

    宿主姓名:沈弈

    年齡:十歲

    系統:天才劇本

    任務:作爲一個還不入流的天才,雖然你成功的踏上了科舉之路,但你還不是個合格的考生,請取得第一個目標:成爲秀才。

    獎勵:過目成誦。懲罰:過目成誦(弱版)消失。時限:二年。

    這是在沈弈進入林氏私塾的第一天,系統更新的任務,它直接跨過童生到秀才,看來它對沈弈相當有把握。原本沈弈確實有自信能在二年之內完成,可當得知要考算術時,就沒了。

    據《通典·選舉三》所說:“爲算者,試《九章》、《海島》、《孫子》、《五曹》、《張丘建》、《夏侯陽》、《周髀》、《五經》、《綴術》、《緝古》帖各有差,兼試問大義,皆通者爲第。”

    縣試沒考這麼多,便只有一門《九章算術》,可隨着考試的深入,要考的科目就逐步增加。

    難怪林衿會需要九章,沈弈原本會以爲會和自己一樣當個消遣之物,誰曾想小丑竟是他自己。

    可林衿不是女子嗎?她怎麼會需要這個?

    沈弈早就察覺到這位“津兄”的女子身份,雖然他知道古代不允許女子科舉,自然學堂裏也不會出現女子。

    對於林衿的女扮男裝,沈弈選擇了祕而不宣,自己纔剛來學堂多久,什麼都沒有搞清,何苦管這閒事。對方也是學堂第一個向自己展現“善意”的人,沈弈不想失去這位朋友。

    “唉”

    他深深地嘆氣。

    書屋距離乙班不遠,就這麼一小會的功夫,沈弈便走到了門口。就在他要進去時,一雙幹勁有力的手從旁攔住了他,高大的身影籠罩着前方。

    沈弈仰頭看去,是一位穿着皺巴巴的白衫,外表看起來放蕩不羈,但眼中不經意流露出的精光讓人不敢小看的少年。

    好像是叫吳恙

    “等會下堂,先別急着走,跟我打一場蹴鞠。”

    他冷漠的扔下這句話,就進了講堂,獨留沈弈在風中凌亂。

    他哪裏會什麼蹴鞠啊?可這是別人第一次邀請他,拒絕不太好吧?

    沈弈走進屋,回到了座位,正要婉拒他的好意時,發現吳恙眼神凝視盯向一個人。沈弈順着他的視線看去,瞧見林衿朝着自己走近,他的目光也自然的轉來。

    “弈兄,你怎麼纔回來?”林衿不滿道。

    她把手上的九章遞給了沈弈,“我剛把一些題目整理些,等下了堂我們再討論吧。”

    沈弈遲遲不敢接過,因爲右側炙熱的目光太扎眼了。可林衿像是沒有感覺到,還很輕鬆的跟他聊一會天。

    看他沒接,林衿把書放在書案,就離開回她的位上。沈弈也有空轉頭,瞧見吳恙正惡狠狠地瞪視着他。那一雙初長成的虎眼,此刻充滿了難以化解的敵意。

    沈弈卻步了,不是他怕了,而是他隱隱約約好像知道了什麼。

    爲了證明自己的想法,沈弈難得的在聽課之餘,還開小差,觀察起了吳恙,然後不出所料發現在講堂上,他的目光一直沒有從林衿身上離開過。

    下堂了,林衿和吳恙同時朝着自己走來,在兩人相隔的一段路間,沈弈饒有興趣對着氣勢洶洶的後者道:

    “你喜歡林津吧?”

    用的疑問,可沈弈的語氣卻是肯定。

    吳恙愣愣地望着他,顯得不知所措,眼神中透着難以掩蓋的震驚之色。

    就像自己的不爲人知的心思一朝戳破,天下皆知的茫然。

    他東張西望時,轉動的眸子裏充滿了焦慮之色,都被不遠處的林衿盡收眼底。

    無意之間兩雙眼睛對視在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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