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作甚?”

    三人異口同聲。

    其他一位小吏理直氣壯:“當然是聽到鈴響,來收卷,你又是怎麼回事?”

    衙役提了提手中的食盒,疑惑道:“來送飯的,現在才午時,哪會有人這麼快考完,莫不要唬人,怕是聽錯了。”

    兩位小吏面面相覷,他們幾人均是在考場當差的老人,此刻也有些懷疑自己的聽力了。

    “三位大人,可是聊完?在下能否交卷了?”

    被忽略在側的沈弈相當有禮數的等他們都沒有作聲後,纔開口。

    “是您要交卷?”小吏猛然察覺過來。

    “嗯。”寫了一早上字的沈弈有些累,懶洋洋地靠在號房的牆壁,白衫粘上一道灰塵,尤其突兀。

    兩位小吏多提醒一句時辰尚早後,見他心意已絕,也不含糊上手糊名,將考紙放入專用匣內,並收走一切物什,就退下了。

    考完,即可離開。沈弈正欲出去時,衙役這纔有機會弱弱地問:“公子,要不用完膳再走?”

    他遲疑了一秒,就回絕。

    客棧可是把每日三餐的伙食費都交了,現在回去,正好就趕上午飯。而考場雖是免費,但口感感人,沈弈還不是想這麼快就體驗,最後幾天有的是機會。

    在經過公堂時,沈弈恭而有禮地向何知府敬禮,對方還在喝茶,他暗道懂生活後纔在衙役帶領下去往科場大門。

    殊不知背後的何知府原本打算午時用膳後,再下堂去看案首們的試卷,可意出望外,有人竟在此之前交卷了,他一驚,竟然把漱口的水喝下大半。

    在潭州府在任期間,他見過最早的不過是申時一刻,那個交卷的學子,他還記得,是最小的縣案首,自己本來最看好的,現在嘛

    何知府咕噥:“不懂規矩。”

    在衙役殷勤的歡送,沈弈踏出科場大門,外面此時還挺熱鬧,縱然少了許多學子,可他們的親長過半還停留在附近的茶寮、食肆等地,滿懷希望等待着自家學子出來。

    沈弈走出來的一刻還引來圍觀,幸好沒過多久沈仲行三人就找到他,順利帶回僱傭的馬車上。

    “阿無,有沒有累着?”一到內部,沈仲行關懷道。

    沈弈剛搖頭,面前就出現一碗蓮子銀耳湯,肉眼可見地散着熱氣,也不知道沈仲行從哪找來的,明明剛剛自己還看見他和食肆小販聊得正開心呢。

    “弈哥兒,怎麼就見你一人出來,剩下三個娃去哪了?”沈常安的父親提心吊膽。

    他也問出林邊關父親的擔憂,他們兩人都是第一次陪考府試。

    “放心族叔,府試不像縣試到點才能出,是考完就放你出來。我考的快,自然就先出門,四兄還在裏面作卷呢。”

    沈弈淺喝一口湯,發現跟李氏煮的味道相差無幾,約莫是祖母特意叮囑的。

    “哦,原是如此。”沈父恍然大悟。

    “那我等還要在此等候,仲行兄你們就先回客棧吧。”林父也不拖延,取得答覆,就吩咐馬伕後,與沈父一塊下馬車。

    沈弈回客棧後,梳洗一番,喫完店家準備的膳食,就打算淺眠一會。

    直到窗外越發喧鬧後,他模模糊糊睜開眼,下樓,見到學子聚集在客棧前堂,才意識到夕陽了。

    正好於剛考完回來上樓三位師兄打個照面,沈常安和林邊關攙扶每次考完臉色都愈發臘黃的韓衛,後者看見他,虛弱地說道:“幸好,你交卷得早。”

    沈弈:“”

    沒想太多,在沈常安的房間,四人再次匯聚。

    韓衛喝完熱水,有了精力後,娓娓道來:“就在你走後不久,何大人就下堂巡視各考生做題,結果還沒走幾步,你旁邊號房的醴陵縣縣案首猝而發瘋,把隔壁另外兩縣案首的考紙撕了個乾淨,若非衙役即使出手,恐怕他還會繼續。”

    沈弈對那位縣案首沒有任何印象,可一點也沒有影響到他震驚:“這是爲何?”

    “據說,醴陵縣縣案首是受賄才考中的,之前就人說他其實大字不識一字,現如今被提堂,他恐被戳穿,就撕毀捲紙,隱藏罪證,此人過於愚蠢,竟想出這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招數。”

    林邊關不屑道。

    除了沈弈,剩下兩人也知道此事。

    “那人不曉得縣案首是要被提堂嗎?”

    “無人與他說起,他平日裏交往的都是狐羣狗黨,他的父親是位前年發家的商人,全家不識字,受賄的是醴陵縣知縣!”韓衛眉心蹙了蹙,他爲人正直,在考場休息聽聞後,就生惡痛絕。

    別信什麼寒窗苦讀數十載,兩耳不聞窗外事,讀書人的消息最是靈通!

    沈常安憂心道:“我出來前,耳聞何大人大怒,下令今年所有考生通通徹查,尤其是案首。”

    渭朝科舉舞弊可是重罪,現如今還涉及一縣之長,接下來的日子怕是不得安生。

    在場案首之一的沈弈對此不是很擔心,他記得醴陵縣知縣比自家知縣還要讓人頭疼,醴陵縣的百姓可以說是過的水深火熱,如今一查,說不準還是好事,至於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歪。

    雖是這麼想的,可沈弈內心有些不放心,又修書一封說清緣故,寄往林夫子處,請他監察是否有人趁此搞鬼。

    他的想法沒有錯,在衆學子人心惶惶時,有人大肆散播謠言攻擊現今存活的三位縣案首,尤其是年紀最小的沈弈,他太早交卷,也被懷疑。

    他們之所以這般做是因爲醴陵縣縣案首當衆發瘋,還撕毀另兩位的捲紙,帖經的捲紙每人足有上百張,考完皆是黃昏時刻,並且不能重考。

    說簡明點,那兩位受到無妄之災的縣案首此場府試提前無緣上榜,向來鐵板釘釘的位置直接空出了三個,其他人上榜的機會增加,若是再多幾位縣案首出局也未嘗不可。

    人的惡劣性在這一刻爆發,可惜還沒等他們起舞,府衙很快就發佈公告,稱除了醴陵縣縣案首及下其餘縣試上榜人,其餘縣城學子皆無事。而舞弊之人皆被判抄家、流放千里,醴陵縣知縣押送京城。

    時隔十日,沈弈終於可以踏出客棧,這些天煩不勝煩的謠言可是難熬,今天是府試第一場帖經的放榜日,跟縣試一樣。

    來到府衙的每一步,沈弈都被各自複雜的眼神所包圍。豔羨、敬仰、佩服、妒忌等等,但他鎮定自若,照樣仰着無害的笑臉,彷彿沒有被這幾天影響到。

    “沈兄,我們這幾日沒幫上忙,真是對不住了。”一位二十餘歲的學子攔在沈弈面前,他背後有數百給善化縣的學子,面上都帶着如出一轍的尷尬。

    “不怨諸君,我知曉你們也被層出不窮的謠言忙得澆頭爛腦,自身都顧及不上來。”沈弈相當體貼。

    聞言,衆人都似鬆了口氣,這些天他們不過受些不痛不癢的謠傳,哪裏比得過沈弈,正是有餘力,他們也起別樣的心思。不過想到沈弈對他們的幫助,就壓着心思,也沒有想着幫忙,在旁看熱鬧。

    衆人本想撿便宜,不曾想沈弈全須全尾,好好地出現在他們面前,想到這些天的所作所爲,莫名有些心虛,想修補關係。

    沈弈看出來他們又想佔便宜又不想出力,心中冷笑。

    若不是自己留他們有用,誰會在乎這一羣這輩子都中不了舉的人?

    “沈兄真是吾輩楷模,不知今日放榜,沈兄對自己把握幾成?”

    學子見沈弈沒有計較,又想起衆人傳其極早交卷,現被證實是人家有真學問在身,對這種前途遠大的同鄉,他開始套近乎。

    “我已盡力而爲。”沈弈不欲多說。

    他們還想套話,紅榜就來了,一時之間如鳥獸散。

    沈弈第三名,這是他沒有想到的。

    韓衛第二十,沈常安四十,林邊關連副榜都未進。

    “也是,我帖經只學三經,哪裏比的過旁人”林邊關垂頭喪氣。

    除了他,韓衛和沈常安都是五經,沈弈則是六經。

    副榜未進,連下場考試的機會都沒有,他和父親只能收拾收拾包袱告別五人後,不做停留回善化縣。

    剩於三人,在明日下一場考前,在沈常安的房間做最後的覆盤。

    “何大人是守舊派。”沈常安猛不丁說了一句讓人不知所以然的話。

    “所以?”韓衛問。

    “醴陵縣知縣是改革派。”沈弈鬼使神差地想起什麼了。

    韓衛腦袋轉不過彎來。

    他問:“這跟我們明日考試有什麼關係嗎?”

    沈弈與沈常安對視一眼,同時拍了拍這位大師兄的肩膀,異口同聲道:“韓師兄,你福氣還在後頭呢!”

    韓衛:“???”

    渭朝朝廷上有改革派和守舊派兩大派系,據悉要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何知府是守舊派,自然痛恨對方,剛好醴陵縣知縣撞到槍口上,這已經不僅僅是涉及科舉舞弊,還有兩派之爭。難怪他要送去京城,原來是去當交易的犧牲品。

    想到這,沈弈終於理解醴陵縣知縣那異於常人的腦洞,爲什麼會想到那麼多折騰百姓的法子。

    改革派給他留下了一個不好的印象。

    當然守舊派也是,沈弈對自己爲什麼會排第三名找到了原因。

    寅時中刻,他再次醒來,今日要參加第二場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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