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場帖經張榜後,學子已不足千人,沈弈比十日前更早進入考場。在要坐號房時,他特意扭頭,左側三間相連號房,都已無人,而考場的衙役比前場增多有一倍有餘。
他不禁暗道,科舉之路除了實力,運氣也是不可或缺,要不然哪天一不小心就栽跟頭了。沈弈警示自己的同時,也慶幸他的好運。
“沈兄!”
沈弈擡頭望去是這一排最坐側的兩位學子,他們正好是正榜排在自己的前一、二名,此刻在向自己打招呼。
經過前幾日的舞弊風波,他們幾位同深陷謠傳之中,頗有幾分同甘共苦的意識,也互相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情。
沈弈微笑點頭示好後,就不在外停留,坐到號房裏,等待開考。主要還是旁側佇立的一圈衙役,眼神太過灼人。
第二場雜文考辭章,雜文具有戰鬥性,對於有害的事物立刻給以反響或抗爭,是感應的神經、攻守的手足。
同時愉悅性伴隨戰鬥性而生,它使讀文之人在笑聲中愉快地和那些舊事物告別,獲得美的精神享受。
雜文筆法就是以諷刺、幽默爲主。它本質是論辯的,它有“論”的色彩。它以邏輯力量制服論敵,最終目的是論是非,辨正誤,揭示真理。
最後雜文還有一顯著特點:短小而精悍。
在來潭州府前,林夫子有跟他們說過府試題目,並給於充沛指導,沈弈對其也有足夠的把握,能夠作出一篇相當不錯的雜文。
在下筆前,他還想起何知府不僅偏好陳體,其出書籍還頗得駢儷文之髓。
以四六句式爲主,講究對仗,因句式兩兩相對,猶如兩馬並駕齊驅,故被稱爲駢體。
在聲韻上,則講究運用平仄,韻律和諧,修辭上注重藻飾和用典。由於駢文過於注重形式技巧,故內容的表達往住受到束縛,常言辭堆疊,言之無物。“
雜文以駢散結合,沈弈需要博百家之所長完善其身,創作出一篇真正的好雜文。
領悟這一點後,當拿到考紙的那一刻,他就想好如何作答,當即下筆。
智術之子,博雅之人,藻溢於辭,辭盈乎氣。苑囿文情,故日新殊致。宋玉含才
駢文對仗嚴格,聲律工整,辭藻不光華麗,也要運用簡潔的語言將他的理論解釋得深刻到位,而非簡單地流於表面。
在此其中沈弈還放緩速度,等到何知府還下來查看他的考紙後,才完成收尾,起身離開。這場考試衆人都結束的較快,他混入其中也不突兀。
兩天後,招覆紅榜就張貼出來,在沈弈意料之中,他前進一名,排在第二。
何知府判卷,有不少個人情緒在其中,爲人古板,不喜有人破壞規矩。沈弈昨日想明後,便照着他喜歡的來,現證實此點。
除此之外,韓衛第八,沈常安第三十五,均有不小進步。
“去前不久那酒樓小聚如何?”沈常安開懷道。
“你何時沾上和吳恙同樣的習慣?”沈弈疑惑。
他傻笑,也不吭聲。
“怎麼,還不回去?”
韓衛剛剛與張由告別,沒聽清兩人的對話,催促他們該回客棧溫書。
還在歡喜的兩人:“\"
在三人稱心之時,他們迎來第三場算術。縣試考《九章算術》,府試還多考部《海島算經》,府試算術考十條,兩部各出五條,考生最低需答對八題。
從考題質量來說,能看出何知府對算術相當輕視,除了最後一題《海島算經》的:
今有望海島,立兩表齊高三丈,前後相去千步,令後表與前表參相直,從前表卻行一百二十三步,人目着地,取望島峯,與表末參合,從後表卻行一百二十七步,人目着地,取望島峯,亦與表末參合,問島高及去表各幾何
有些許難度,其餘九題相當基礎。
這一場,何知府就下堂一次,還只看他們前排的三人。
故即便沈弈輕鬆做完後,第二天的紅榜排名要沒有任何改變,當然算術這一關也篩到不少人。
初來府試,學子三千,何其意氣風發。如今正場不足千人,招覆不足五百,算術不足百人,臨了到最後的策論結束,就只錄取五十。
“阿無,這兩日我會一直在科場外等你。”沈仲行在得知他要在裏面渡過一夜,就有不好的預感,但怕說太多影響到他發揮,就忍住,只說這一句。
他還想在說,就被對方強硬打斷:“放心吧,我會在裏面好好的。阿爹你可一定要去那家食肆,大丫可喜歡喫他家的烤鴨。不說了,我該進去了。”
“欸。”
沈仲行收穫到一道不帶猶豫的背影。
頭三場各考一天,第三場策論需考兩天,過夜的棉被也由科場提供,沈弈今年四月末再度坐到號房。
策論考政見時務。策問,即議論。依據何知府提出的有關經義或政事問題,學子發表見解,提出對策,需言之有物。
這還只能童生試,就已這般難以,難怪有諸多的皓首蒼顏的老童生。可能他們年輕時,缺少的是閱歷,卡在最後一關。老了老了,記憶退化,連第一關都通過不成。
在進考場時,沈弈觀察到現下學子皆是黑髮,無一人白頭。
眼下想着無益,他摒棄雜七雜八的念頭,科考要開始了。
小吏發下捲紙,衙役舉着紅木板,上書三行:
諸葛亮無申商之心而用其術,王安石用申商之實而諱其名論。
王欲行王政,則勿毀之矣。
文不在茲乎。
前面三場不過是考衆人四書五經的功底,這最後一場考學子的所思所想,是四場考試中最能直觀看清你是怎樣一人。
就像何知府首題,以法治國與以德治國,如果是你,你會選哪個?
放在平日,只能兩個選項沈弈會選前者,可這是在府試考場之上,你的所思所想先放到一旁,最重要的是揣摩出題人的心思。
作爲守舊派,何知府肯定偏向後者。以德治世,總是他們這幫儒生的理想。
韓衛也是如此,在私塾,林夫子佈置關於“德”的文章,他在四人中做的最好。
“好”不在文才,“好”在獨有的堅持。
可以說,韓衛本人就相當契合何知府的考題,完全量身定做。這也是沈常安和沈弈透過現象看清的本質,他的福氣真在後頭。
想好破題,沈弈即下筆在起草的素紙上書寫:
修身立德,敬德以治,一切人時,皆不離德,故欲修思想道德教,不自意欲追古人之爲吾留寶箴,亦由之而展之爲□□百姓良好形象,其今朝已今非昔比渭
當沈弈把素紙文章草稿謄寫在捲紙上後,已到午時,衙役送來膳食,只能說勉強下嚥,還算飽腹。
閉目養神半刻,他就開始下一題。
王欲行王政,則勿毀之矣出自《孟子-梁惠王下》,沈弈破題:王政可輔,王亦正可存也
寫完此題,由於過久的精神緊繃加上沈弈體弱,他感到一陣頭暈眼花,靜眯許久才緩過頭,白衫也被冷汗沾溼。
潭州府四月入夜較早,酉時二刻天就暗沉,今日衆學子都要在此入睡,衙役按照流程也開始分發棉被、蠟燭等學子過夜之物。
沈弈特意詢問衙役能否借衣衫於他,可惜被拒絕了,若是去年可,但前些日子的科舉舞弊事件牽連頗多,他們這些衙役恐還避之,哪裏敢借衣給他?
科舉場上生死有定數,半點不由人啊。
沈弈知道繼續寫下去,不僅寫不出好策論,還是對自己身體極重的負擔,他惜命,倒不如就睡去罷了,明日好轉再作。
想清楚後,他揉了揉難受的腦袋,將沾最溼的內衫解開,放置案板之下,再點燃蠟燭驅寒。
沈弈想過把內衫置於蠟燭上烤乾,可且不說會不會發生火災,把他辛苦寫的考紙給燒了,關是他現在沒有力氣舉起,就能否決此事。
運用最後一絲力氣,他把案板放下,與所坐木椅拼成不足一米五的長度,束手束腳躺在上面,裹着有某種難以言喻的臭味棉被艱難入睡。
再起時,已是清晨,模模糊糊醒來的沈弈感受到一陣攪腦的疼痛,伸手一摸額頭沒熱,預測是低燒。熬過剛開始,他能適應不少,至少比昨日好。
就差最後一題,他萬萬接受不了功虧一簣,勉強打起精神後,開始書寫入睡前整理好的思路,破題
“呼~”
隨着一筆勾勒落下,塵埃落定。沈弈沒有檢查,筋疲力盡地搖響身側小鈴,小吏糊完名,捲紙等物收走,就讓衙役帶他出去。
第二日還沒到午時,考場大門敞開,一位引人矚目的少年郎在兩人的攙扶下走出大門。
“阿無!”
在昏迷前沈弈聽到那讓他安心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