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孩子,我要了。”

    沈弈說道。

    “我看是誰敢大放闕詞,在”

    鴇母憤怒的話語將將說到一半,轉身看見來人,硬生生扭曲語調:“原是沈公子!您怎麼沒去前堂,今夜咱們樓花魁待客,難得貴客來臨,您在屋裏稍等片刻,我讓她給你哼個小曲,助助雅興!”

    她急速的變臉,也讓身後兩兄妹嗅到來者的不一般。

    “不必,”沈弈見她要走,擺手攔着,“我有急事先從後門走,你剛剛說要把這倆孩子賣掉,要不賣與我吧,我正好缺個書童。”

    “這”鴇母臉露難色。

    “怎麼,不行?”沈弈挑眉。

    “不,不,貴客願意買他們,是他們的幸事!只不過這倆毛手毛腳,恐惱沈公子雅興。”鴇母慌忙解釋道。

    “我與他們有緣,毛躁不是問題,回去多加調教即可,孫媽媽直說吧,多少銀子?”

    沈弈催促,他還急着回客棧呢,這麼晚還不回去,沈常安父子說不準遊玩回來,見他不見,久尋無人,報官去,那可丟大人了。

    “我剛都說了,沈公子願意買他們是他們的幸事,也是咱們樓下幸事,哪裏能收您這銀子?頂多把倆孩從出生在樓裏所花費的伙食結算就好,就算一兩銀子,您看如何?”

    鴇母見他心意已絕,也不阻攔,試探性地說出這個數字後,仔細瞧他的臉色。

    沈弈意味深長地哼笑,打趣道:“孫媽媽真是位趣人,那牙行一位成年僕人七兩,一位普通婢女四兩,怎麼你這,倆幼童連他們零頭都沒有到?”

    渭朝依舊存在有買賣人口的牙行,條件是必須通過“官媒”,地方官府在“賣身契”上加蓋印章證明,且一次購買不超過四五人。

    他會這麼清楚,又得感謝府城富商們給他送得一堆禮中,其中有個家道破落的地主小姐,顏值氣質俱佳,牙行出價十五兩,被他們買來送給自己,不過他沒收。

    “不是這回事,沈公子。”鴇母沒想到少年會這麼清楚價錢,她還是第一次遇見較真的人,往常的讀書人哪會在意這銅臭之物。

    “牙行買人養人不容易,價錢自然高。這兩小崽子是多年前一紅倌生在樓中,紅倌生後就去了,樓中衆人見他們從小沒娘可憐,有一口沒一口喂着長大的。我要有雜活時,也給他們報酬,將將養到如今,花不了幾兩銅板。”鴇母腆笑道。

    沈弈心裏門清,鴇母打着什麼主意。

    前不久才聽的話,還在耳邊,她對兩孩子苛刻,對他卻大方,一兩銀子對如今的自己如同白送。不愧是這麼些年一直沒倒的鴇母,不僅有靠山撐腰,還捨得。沈弈承了她這份情,等以後,花樓遇見困難啥的,能拉不得拉一把?

    一兩銀子換一份未來投資,生意做得不錯,可惜沈弈保持之前的態度,不摻和背地裏的事。

    “一碼歸一碼,我按一成年僕人價錢七兩銀子給你吧。”他道。

    鴇母還想推脫時,沈弈從儒衫袖口中掏出足量銀砣塞進她懷中,不讓她還回。

    “沈公子真乃爽快人。”

    沈弈這般強硬,鴇母也清楚他要撇清關係,不欲沾身。她沒強求,正常辦事。正好藉機會自己還能擺脫長久以來兩喫白飯的,不錯了。

    “不過,沈公子請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取他倆賣身契來。”

    “行。”

    對話結束,鴇母匆匆忙忙離開了。

    沈弈也有閒心瞧自己大晚上一時發善心,買回來的兩人。

    燈籠微舉,從前額蓬亂的頭髮中投射出一道戒備的目光,男幼童寬鬆的衣袍襯着瘦小,身高還比沈弈矮一頭。他緊緊遮掩身後比自己更矮的女幼童,不讓沈弈看清。

    沈弈也沒有去看的興趣,他買着兩人又不是要做什麼,只是想大丫在家缺個同齡玩伴,自己也真缺個書童。現在能一應解決,也不錯。

    且兩人雖說沒人照顧,可混身沒髒兮兮,想來也能生活自理,自家開食肆的,能養得起兩張嘴。

    說起着,沈弈眼中泛着回憶,他有些想剛出生沒多久的木生與大丫。也許是家中有倆喫穿不愁的小孩,他纔對面前的兄妹起惻隱之心。

    “你們在花樓待多久?還記得自己的阿爹嗎?”他打破微妙的氣氛,問。

    男童先是被嚇住,回神後,一抹厭惡過眼:“待有十四年,我們沒有阿爹。”

    十四年?沈弈還真沒看出他比自己年紀還大,聽鴇母講紅倌生了他們後就離世,看來是雙胞胎,大丫需要這麼大的玩伴嘛?

    兄妹倆肯定沒想到剛剛買下自己的公子,正思考着要不要退貨。

    少年猶豫許久問道:“公子爲什麼要買我們?”

    他未盡之語是:您應該不缺僕人

    夜色下,沈弈一身白衣素袍,寬大的衣袖隨風飄蕩,眉間是喝果酒沾染上的微紅,難以掩蓋的書卷之氣,多了一份入世。

    一看就是不缺錢的主,少年自覺自己入不了他的眼。

    “嗯我缺個書童,我小妹也需要貼心的玩伴,這個理由夠嗎?”

    沈弈最終還是選擇把兩人留下,銀子都付出去,哪有收回的道理。若是自己放他們自由,兩個年紀輕輕的小孩在街上流浪,誰知會不會剛出狼窩又入虎穴?

    “夠了,公子。”

    收到意料之外的答覆,少年反倒惶恐。

    氛圍越發尷尬時,一小道聲音從左側傳來,在夜色中,有些飄耳。

    “沈公子,我回來了。”

    鴇母親力親爲,手中拿着一疊紙,是兄妹倆的賣身契,一出生就去府衙辦的。除外,還有一包袱。

    “明日還請沈公子跟我去府衙一趟,重新立契約,另外這是他們兩人的物品,都打理好,今夜就能跟您回府。”

    買賣契約是要在府衙備案,契約在三日內寫立,簽字後的契約被稱爲“白契”,拿到府衙蓋章後成爲“紅契”,這步交完契稅後,就合法了。

    契約過後,遵循“聽悔”原則,買賣雙方還有三日冷靜期。期間裏,有人反悔,契約無效,收回。

    沈弈點頭,表示自己會去的,接着詢問少年:“東西還要嗎?”

    “不要了。”

    少年背後的少女趴在他耳畔嘀咕幾句,他就堅定搖頭,“我們倆兄妹,唯一重要的只有彼此。”

    “行,”沈弈與鴇母吩咐道,“他們不要,你看着辦吧,天色也不晚,我先回去了。”

    “那沈公子慢走,下次還來咱們樓玩啊。”

    鴇母沒有氣餒,連送別也依舊熱情。

    “你們有名字嗎?”回客棧的長街上,沈弈在前面帶路,兩人緊緊地跟在後頭五步遠。

    “沒有,公子。”

    經過一番交流,少年清楚自己以後的主人換成他,自己要乖乖聽話,就放下戒備,老實回答。

    “那我給你們取個名吧。”

    沈弈起了興致,擡頭望星空,有了靈感。

    他回頭,手指向少年,開口:“從此以後,捨棄原來的一切,記住你叫流星。”

    “而你是追月。”

    他手移至少女前方,放下。

    “以後,也無需叫我公子,我在族中排行第四,你們稱呼我四郎即可。”

    沈弈淡淡地跟他們交代着。

    十四年以來,追月第一次永遠獨屬自己的姓名。她半躲在流星身後看的清楚,四郎無論何時,眼睛裏都帶着十足的笑意,顯得開腔而禮貌,眼底卻泛着一抹不易察覺的疏離之意。

    “四郎”

    追月輕聲細味着日後自己會喊多年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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