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碧如洗,燦爛的陽光正從通風口縫隙射下來,形成一束束粗粗細細的光柱,把昏暗的號舍照得通亮。

    起身有一段時間的沈弈先把昨夜牀板拼接回書案,拿出筆墨紙硯擺上。

    貢院內有士卒充任取水生火之役使,稱爲號軍。大約一名號軍管二十名考生的雜務。

    他叫來一位號軍討要一瓢水,充當洗漱與蒸煮所用。

    號舍不大,五臟六腑俱在。小爐飄着一縷縷生煙,下方是燃燒的炭火。木炭是昨日在木桶旁側尋到的,用以學子做膳食。

    學子考試期間與外界隔絕,喫飯問題得自己解決。監考官只管考試作弊,至於學子在號舍裏的其他動作,監考官一概不問。

    不過遠離庖廚,雙手不沾陽春水的科舉學子哪會做這些?勉強下嚥算好,更有甚者一團黑泥。因此每逢鄉試總會有學子喫壞肚子,或是餓混頭,喪失科舉機會。

    家中開食肆,沈弈耳熟目染中和幼年在寺廟自己動手的經歷,這些不成問題。

    靜等片刻,在收拾完東西的同時,蒸煮的食物可以吃了。

    早膳喫的是南瓜餅,本應該圓圓的南瓜餅被衙役切成一小片一小片,其顏色如黃金般璀璨,像是喫糕點。

    這是追月做的,聽聞沈弈喜好離山糕點鋪,她特意跟那家阿婆學了三年的手藝,讓他離開家鄉也能喫到熟悉的味道。

    喫飽後,沈弈也沒有忘記科舉,拆開密封考題,裏面有數十張的試卷,有草紙。

    試題卷首寫着“宣武十六年++第一場所用”,試題右側題頭爲“恩正併科鄂省鄉試題目”,左側是《春秋左傳》中的一段話。

    每道題目的旁邊有很多小字,十幾行,皆是對卷面要求。

    渭朝鄉試以第一場爲重,第一場又以三篇四書文爲核,對於學子中榜有決定性因素,另擇本經考題三道。

    三篇四書文:

    不以規矩

    生而知之者,上也

    徵則悠遠,悠遠而博厚,博厚則高明。博厚所以載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

    第一道“不以規矩”出自《孟子·離婁上》篇。孟子曰:離婁之明,公輸子之巧,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員。

    白話解:孟子說:像從前離婁那樣精明的眼睛,公輸般那樣的巧匠,如果不使用圓規、曲尺等工具,就不能製成圓形與方正的器具。

    意指爲政者當遵循效法先賢聖王的典章制度,以治國。

    不由自主,沈弈聯想三位主考官,除了湘省道監察御史侯朗,其餘兩位可是站位改革派。

    過幾年朝廷要打仗,守舊派必然主和,改革派主戰,端看渭帝派遣各地考官就知他偏向哪一方。

    因此這道“不以規矩”不是讓你讚美,是讓你質疑。若是不明所以,不清楚考官爲何人的學子,第一題就能結束鄉試。

    摸清上位者出題的心思,考題也變得簡單。

    下筆如有神,沈弈破題:

    規矩而不以也,惟恃此明與巧矣。

    夫規也、矩也,不可不以者也;不可不以而不以焉,殆深恃此明與巧乎?

    三道四書文,一道需做二百餘上字,合計八百多,加上在草紙構思與謄寫正確無錯,沈弈需三個時辰。

    在此方圓中,時間的流逝不爲人所知,只能每日午時鼓聲響起,才能得知到喫膳食的時辰。

    待到他完成四書文,鼓聲仍未響,不做停留,拿出經義題。

    沈弈治易經,考得也是。

    四道經義題:

    忠信所以進德也。

    天施地生,其益無方。

    形而上者謂之道。

    和順於道德而理於義。

    忠信是忠誠、信實,第一題出自《易經·乾卦》曰:“君子進德修業,忠信所以進德也。”心身進入德,“得一”而“德一”要靠忠信。

    《易經》是一部供人修身明德和江湖立足的高級工具,而忠信就是能否運用這個高級工具的先決條件。

    四道經義題則需要寫三百字以上,在沈弈寫到首題一半,遠去傳來一陣鼓聲,午膳時間到了。

    午膳喫的是鹽水鴨,一開小爐,便有一股香氣撲鼻而來,沈弈抵着誘惑,更加小心地用纏着衣衫的手拿出熱騰騰的大碗。

    ,切成一片片的鹽水鴨依舊皮白柔嫩、肥而不膩、香鮮味美。他配着先前煮好的大白米飯狠狠飽食一頓。

    做了一上午,沈弈也一些累倦,伏在書案上,放鬆腦袋半刻鐘。

    重新起來做題,他把考籃中流星準備的擱腳板拿出,安放在腳下,放鬆身體。

    做題的時間總是過的很快,不知不覺中,臨近傍晚,沈弈將將做完,還剩檢閱,留着明日。

    明日初十就能交卷。

    他沒有夜晚做題的習慣,喫過晚膳平靜入睡。

    第三天,天大亮方醒。

    不待喫過早膳,沈弈洗漱完就開始檢查做題。無問題後,拍打門,引來號軍說明情況,請出收卷官,由小孔洞中交出,書寫號舍座號,封與木匣。

    關住他兩日多的木門打開,陽光席捲其中,比號舍內刺眼,沈弈反射性捂住眼睛。適應後,隨着號軍到貢院大門外等待出去。

    現在偌大門口除了放行衙役,只有沈弈一人。他有點後悔,應該喫過早膳再出來。

    出場之日,湊若干完卷之人開放柵門一次,共開放數次。聚有百餘完卷學生時,方啓貢院大門一次,叫做放牌。

    放出後大門復閉。一般是午前放第一牌,午後放第二牌,至傍晚放第三牌,然後就不再閉大門了。大約在戌時(晚7-9)清場。

    零零散散的百餘學子總算在午前湊起,貢院大門打開,沉悶的聲音聽起十分悅耳。有時隔多日,服刑出獄的解脫感,只是明天還要來。

    被守在門外的流星一眼尋到,擠到面前,攙扶他上馬車。

    他擔憂道:“四郎,身體還受得住嗎?”

    不怪他們每一個人都先擔心沈弈的身體,沈弈看着就病怏怏,可事實上他常年習武,這四年陸續完成系統任務,拿到中流武籍,看着虛,實則好得很。

    沈弈開口的第一句是:

    “餓了。”

    八尺的身高在那小小號舍中待在這幾日,早就腰痠背痛,沈常安特意請了位擅長推拿的師傅,給他放鬆筋骨。

    下午,客棧的學子陸續回來,正巧沈弈在喫膳食聽了一耳。

    有愁眉苦臉,也有欣喜若狂,衆人百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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