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魏無風從牀上緩緩坐起。

    這一年多,他在營帳中幾乎沒有一日睡得踏實。

    直至跟着芸兒來到江南的這幾月,幾乎夜夜無夢,一覺到天亮。

    今日,竟然做夢了。

    他夢到姨娘了。

    自姨娘死去,有她的夢境都是暗黑而哀傷,且幾乎每一次他都會夢魘其中。

    今晚,姨娘第一次在夢中帶着微笑望着他。

    他兒時爲數不多的美好回憶便是姨娘的笑容。

    她雖只是個丫鬟,笑起來卻是明豔動人,一點也不輸給國公府上的其他夫人。

    可就是因爲這樣,纔會被國公老兒看上。

    可那樣柔弱的女人,又如何能在高門大宅中保住性命。

    姨娘去世的時候他還小,接着沒過多久姨娘的好友春花姨也爲了自己而死。

    當時他並不明白,爲何她們一個個離自己而去,臨死之前的遺言卻都是讓自己好好活下去。

    可他兒時的性格很乖、很聽話,於是真的拼命地想辦法活下來。

    被主母虐待,便忍着受着,以爲自己老老實實便能好好活着。

    可後來他卻發現,越乖巧越聽話,府裏的人欺負他就越狠。

    直至那一次被人踹進了湖裏被人救了上來之後,他才徹底明白了弱肉強食的道理。

    於是韜光養晦,爲了掩蓋自己比尋常孩子的聰慧,裝傻充愣。

    時間長了,主母虐待他的心思也淡了,只當他是個蠢貨,便慢慢放鬆了警惕。

    幾年過去,一個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終於被他等來。

    在他察言觀色多年之後,早就瞄準了湛王爺這個救星。

    他做事光明磊落不附權貴,又有大善大愛之心,跟小姑姑一樣。

    可惜小姑姑自身難保,二人生生被魏國公那個老不死的拆散了。

    小姑姑嫁給老皇帝之後,湛王偶爾也會來國公府赴宴。

    有一天,他便瞅準了湛王來的時機。

    他知道每次湛王來,都會在小姑姑最喜歡的鞦韆架上坐一會。

    於是他便裝作被下人欺負落跑的模樣,跪到了湛王的面前,希望他能把自己救出國公府。

    預料之中的,對方沒有答應。

    可到了晚宴上,不知是誰出了一個指物作詩的遊戲想助助興,大家正冥思苦想間,他這個七八歲的孩童,竟當着大家的面露出了天才的鋒芒。

    七步成詩,震驚四座。

    還有一筆漂亮的書法,遒勁有力行雲流水,無半點孩童的痕跡。

    可只有他知道,不論是詩的意境,還是書法的筆鋒,幾乎都是按照湛王的喜好來打造的。

    國公老兒卻覺得臉上無光,一個穿着破爛的庶子竟然偷偷來到宴會上搗亂。

    正差人把他亂棍打下去,湛王卻伸手阻攔了下來。

    他這次卻一央求的話也沒說,只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着看着湛王。

    他在賭,這個南楚的戰神,頂天立地的君子一般的人物,定會帶他離開這裏。

    還好,他賭贏了。

    湛王認他做了義子,雖發現他動機不純,卻還是收養了下來。

    他也感激義父,並當做親生父親來孝敬。

    可即便有了新的家,脫離了主母的魔爪,他依舊夜夜被噩夢所糾纏。

    姨娘和春花姨臨死的慘狀讓他在夢魘中沉淪不可自拔。

    既如此,便讓這些雙手沾滿血的罪人爲死去的人贖罪吧。

    他努力地跟着義父學武,翻遍湛王府的書庫學習權謀,慢慢察覺自己在這方面相當有天賦。

    而義父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卻沒有對他多加阻攔,任由他去做想做的事。

    幾年後,他籌謀多時的復仇計劃開始實施。

    多年後再踏入國公府的少年意氣風發,不再是那個畏畏縮縮的孩童。

    幾日的功夫,他不過做了幾件引蛇出洞的事,便攪得國公府上下亂了套,主母與外男的苟且之事也徹底成了府上的醜聞。

    如他所料,死要面子的國公老兒只對外宣稱國公夫人患上了所謂的“失心瘋”,然後把她軟禁到了後院。

    爲了保住祕密,其餘知曉此事的下人通通被亂棍打死。

    這些自然也在他的算計之中,而那些被打殺的下人,一個也不無辜,都是當年欺辱過他的人。

    多年來的心中埋藏的仇恨似乎得到了發泄,可他卻覺得遠遠不夠。

    於是專程去了埋葬下人的亂葬崗,將他們挖出來一個一個開膛破肚。

    刀子捅着捅着他忽然感受到了異樣的快感。

    他時不時還會潛入國公府中,找到那個“失心瘋”主母,把兒時她在自己身上虐待過的法子一樣一樣還給她。

    有時興致來了還會在她臉上或者身上劃上幾刀,可任她怎麼慘叫,府裏的人也不會管她這個“瘋婆子”

    果然,不讓他這個“母親”輕易死掉是對的。

    生不如死,才更令人痛快。

    就算是死,也得讓她死得其所啊。

    他與虞家嫡女還有三年後的婚約呢,屆時再讓“母親”去死,他這個好兒子又怎能不去盡心守孝。

    在此之前,他依然會樂此不疲地折磨虐待她。

    只是那陣子,他開始落下了見血興奮的毛病,有時甚至會失去理智,做出自己也無法控制的暴虐之事。

    特別是去了梁恆麾下之後,會經常去死牢裏審訊犯人,他一度覺得沉浸在血腥和暴虐中是種極其歡悅之事,越發上了癮。

    所以後來死牢裏的人都稱他爲“玉面閻羅”

    他倒是從不介意外人如何看他,反正這個世界上他只在乎義父一人。

    而義父心思簡單,又經常在外打仗,又哪裏有空知道他做的這些扭曲之事。

    只是時間長了,竟有了後遺症。

    暴虐之後頭痛的症狀越發嚴重,頭痛未犯時也是夜夜被噩夢驚醒,繼而就是嚴重的失眠。

    直至義父死去的噩耗傳來,頭疾的毛病開始急劇惡化,有時甚至會痛得昏厥過去,生不如死。

    他一度失去了活下去的慾望,既然義父也不在了,待還完了梁恆的人情,便一了百了吧。

    反正他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嗜血成性的怪物,還有誰會在乎。

    直到他遇上了芸兒…

    芸兒是他所有頑疾的解藥,是她把自己一步一步拉出了地獄深淵。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開她,即便用盡各種卑劣無恥的手段,只要能把她留在身邊便好。

    可他沒想到的是,芸兒有一日竟然會真心喜歡上自己。

    他嗜血的病症發作,當着她的面殺了那麼多死士,她竟然沒有棄他而去,反而救了他一條命。

    這樣的芸兒,這世上絕對找不到第二個。

    可越在乎她,越怕失去。

    所以纔會把婚約的事隱瞞了下來,可終究是傷透了她的心。

    若是換成別人,也許無顏再面對她了。

    可他不行,也許他就是個極度自私自利的人,離了芸兒,便如行屍走肉一般活着,苟延殘喘。

    他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她找回來。

    苦肉計算什麼,就算芸兒不原諒他,他還會有更下作的辦法。

    只要她願意跟他和好如初,便是做她的一條狗,剮下他的肉,他也甘之若飴。

    好在芸兒還是心軟了。

    只是在和好之後,他時常還是會覺得不安,纔會哪樣迫切地跟她成婚,想讓她懷上自己的骨肉。

    瘋狂地與她抵死纏綿,把她日日喝的避子湯換成了補藥。

    也許是他處處算計,才遭了報應,爲了趕走該死的突厥人,與她分離了那樣久。

    可這樣也好,若不是如此,他都不知道芸兒愛他至深。

    終於,她的身心都徹底屬於他了。

    芸兒曾問,若是喝了孟婆湯他們如何相認。

    若是還有下輩子,他便是喝了孟婆湯,也會在人羣中第一眼認出她。

    然後,生生世世,與她抵死糾纏在一起,絕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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