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拉開衣袖,露出流膿血色的傷口,舀起清水輕輕沖洗,水流嘩嘩而落,帶走了污濁的血絲。
柳相如起身回屋,她剛剛在屋內見到了尋常外科用的紗布與止血藥粉。
止血藥粉同藥材放在一起,只是在小瓶上仔細貼了個小標籤。
柳相如打開瓶塞,細細嗅聞了下里頭的藥味,微微皺眉,裏頭的成分太多太雜,只依稀能聞到些三七的味道。
柳相如也不再遲疑,既然是放在屋內的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她從屋內回來時,看到陸望舒還一人坐在牆角,手乖巧地擡着,整個人有種說不出來的乖巧與溫順。
他聽到柳相如的動靜,擡起頭看過來,往常冷淡的瞳孔中居然出現了些許的猶豫與迷茫。
柳相如心中莫名一動。實話說,陸望舒的皮囊生的的確好,只是他常年陰沉着臉不肯擡頭見人,給人一種陰暗的印象,此時他擡起頭整張臉都暴露在陽光下,劍眉星目,說不出的動人。
柳相如忙搖搖頭,不再去多想別的有的沒的,坐回他身旁。
她摸了摸手中的白紗,有些粗糙,遠不及從前的細膩。若是這般蓋上去怕是動作間還未磨損到傷口,可到底是現實所迫……
柳相如輕嘆,她自己也覺得自從她重生以後嘆氣的次數是越來越多了。
她拿起藥粉,輕輕灑在陸望舒手上的傷口上,藥粉細細簌簌落在傷口上,不一會兒就融入血水裏,不留蹤跡。
柳相如見到這一幕,眉頭微蹙,又拿起旁邊的白紗給他搭上,仔細疊成三角的模樣包紮起來,她的動作輕緩有力。
陸望舒對於疼痛的忍受力早已不是常人能比擬的了,或者說他的這具軀殼已經在日復一日的絕望裏麻木了。
他並沒有感覺到來自手臂傷口的尖銳的疼痛,而滿心都因爲柳相如的包紮動作涌現出少見的柔軟。
柳相如讓陸望舒自己擺動下,看看有沒有拉扯到的地方。
陸望舒默然搖搖頭,少女的包紮很用心,很標準,比他自己亂捆的強多了。
這時候柳相如才鬆了口氣,面上有些怒氣,正色道:“你以後不要再隨意扯動那隻手了。”
“我不知道你的過往,也無意去刺探你的隱私。”少女的目色堅定,裏頭盈滿了一個醫者對於病人的擔憂,“但還是請你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
陸望舒知道她猜出那些細碎傷痕的成因了。
他在夜靜無人之時總會不由自主地夢到過去,沉浸在那些廝殺與背叛之中,在那種時候只有身體上的疼痛能刺激他的大腦,把他拉回現實。
雖然離那段歲月越來越遠,但他卻越陷越深,需求的疼痛越來越多,直到最後……
他總會想,如果他能死在那時候該多好。
陸望舒微微移開目光,不去與柳相如對視,他無法保證這一切。
或者說,他以後絕對還會再犯。
夕陽西曬,光總是較別的耀眼幾分,落在人的身上也多了幾分熱意。
陸望舒今日原曬好藥材後還要回去劈點柴火,但柳相如憂心他的傷口硬是把他扣下了,說是讓他幫忙打理醫堂。
他拿着掃帚在外頭打理着,能從窗櫺的花紋間見到屋內少女忙碌的背影,她在打點着藥材。
柳相如翻找着書架上的醫術,想要從中找到些許前世的印記,最好是關於麻醉的,可卻一無所獲。
她重重嘆了口氣,若是沒有相關的藥物,她手術時只能靠酒精麻醉了,但這時代的制酒工藝也絕不會太發達,也無法制出高純度的酒精。
天色漸晚,昏色漸起於天邊,有些微亮的月亮也漸漸在空中顯現,預示着這一日的結束。
柳相如擡起頭,伸手歪了歪脖子,身子骨也有些微微痠痛,許是在抱怨她今日的勞累。
她站起身伸了伸懶腰,見天邊夜色漸起,肚子裏頭也有了響意。
啊,果然無論什麼時候她總能忘記喫飯。柳相如有些無奈地關上手上的醫書。
突然,她想起了什麼朝外頭看去,果然見到陸望舒還在外頭坐着等她。
青年因爲右手被紗布綁住,只能艱難地“握”住木雕,用左手一點一點地刻着些細節。但奇怪的是,他的左手雖不如右手那般靈活,卻遠比普通人控制得要好得多。
她心中暗自揣摩,畢竟是右手有傷,平常重活他應該都是用左手來操作。
柳相如心中一直很好奇他刻的那個木雕是什麼樣子的,她從不曾近距離看過,只遠遠大概能見到是個長條形狀。
柳相如雖然很好奇是何模樣,但她也同他說過自己不願窺探他人隱私。
她施了點力氣推開門,門的吱呀聲驀然打斷了陸望舒的動作。
他脖子輕扭,桌子門前的石階上,背靠着木牆,見柳相如走出來輕輕歪了歪頭,眼神中滿是清冽。
“你在等我嗎?”柳相如垂下眼。
陸望舒起身的動作愣了一秒,他面上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這是這麼久來柳相如在他面前得到的第一個正反饋動作。
柳相如心中修爾軟了。
她原本剛纔因爲陸望舒的態度也有絲不歡的,畢竟沒有一個醫生會喜歡自己的患者作踐自己的身體。
柳相如剛想說些什麼,肚子卻有些不給面子的出了些聲響。
“咕嚕、咕嚕——”
柳相如沉默了。
她臉頰上也因此飄上了幾絲微紅,心中全是侷促與尷尬。她悄悄擡眼看向陸望舒,心中不切實際地祈禱着,希望他沒有聽到。
陸望舒看起來的確是沒聽到的樣子,神色未起任何波瀾,眼角眉梢也未有一分笑意,很適合柳相如用來自欺欺人。
只是……柳相如心中暗自落淚,這麼大的動靜怎麼能聽不到啊!
“嗯……”她有幾分尷尬開口,“莊子裏頭是管伙食的對吧?”
陸望舒點點頭,只是片刻猶豫後道:“現在時候太晚了,應該已經都關了。”
柳相如看着視野中的山邊斜陽,心中有片遲疑,不過接着也想到了現在還是農業社會,還承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此時在他們看來應該已經是很晚了。
自己早已被日夜電動的現代生活荼毒了,居然有些不適應人類的原始作息!
她嘆了口氣,到底還是自己不細心忘記詢問莊園作息了,開始爲今日晚餐的來路發愁。
她突然想什麼看向陸望舒,眼神中帶着驚意:“你剛纔一直在等着……也沒有用晚餐?”
陸望舒就默默地看着柳相如,柳相如被看得心中也有些許尷尬,這個問題的確是有些無語。
陸望舒看着面前少女少有地露出了羞澀,心中也有些許溫動。
他剛纔是可以去提醒的,只是看着在屋內仔細閱讀的少女,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
他現在很少能見到有人這般專心地做着自己喜歡的事情了,他看着她總有種在看着從前自己的感覺。
他也就坐回了原位,仔細雕着手中的木雕,其實木雕的意義不大,只是他需要做一件能讓自己用心的事情……
要不然他會被困在這裏困到發瘋的。
他既然把她撿回來了,自然也要護她安好,怎麼能丟下她自己先離開呢。
而且……陸望舒嘴角有絲幾乎看不出的幅度,若是把她一個人放在庫房,怕是連回院子的路都不曉得。
今日的最後,是在一條灑滿夕陽暖意的小道上結束的。陸望舒走在前面,柳相如落後他一兩步的距離,不緊不慢地跟着他走着。
這種時間很溫暖,在這段不長不短的小道上居然有了讓人可以拋卻一切過往悲傷的感覺。
到了小院後,陸望舒給柳相如下了一碗麪。
裏面是沒有肉菜的,只是一碗簡簡單單的,伴着幾根青菜的鹼水小面。面表面也很粗糙,並不細滑,但卻被捶得很筋道,柳相如一咬下去居然還咬不斷,最後是和着寡淡的麪湯一起滑下去的。
陸望舒下面的時候,柳相如就靜悄悄地坐在廚房門口。她原還想着自己既然佔了陸望舒的院子,也是要照顧他的生活起居的,可萬萬沒想到直接就折在了做飯這第一步上。
她做飯的手藝並不好,在學校時喫食堂,工作了就喫外賣,自己做飯只能保證不毒死自己。
而且這一切都是建立在現代廚房的基礎上的。
而現在她一進廚房,連怎麼生火都不太清楚。
陸望舒看出了她的窘迫,也不多說什麼,自然而然地就接過了手,自己切菜生火。
陸望舒的喫相很優雅,舉筷擡碗見不見一絲聲響,連最基本的咀嚼聲也近乎聽不見。若是忽略他身上單薄的衣裳,定會以爲他是哪裏的世家公子。
柳相如心中並無詫異,只默默喝着自己碗裏的清湯:她十分確定陸望舒平日裏絕不會去莊子裏頭喫大鍋飯,要不然莊子裏頭早就議論紛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