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將程乾給她的錄音筆拿在手裏,呆呆地看着這閃着銀色光暈的東西,誰也不知道她此刻心裏想的是什麼。

    程乾將東西拿給她後便離開了,他知道夏知需要一個獨處的時間來消化這件事。關於催眠提到的“男人死了”這個細節,他想,這不是自己該過問的事情,而且,作爲催眠診療,心理醫生有義務爲患者所提供的所有信息加以保密。儘管他很好奇男人是否真的死了,倘若真是死了,那麼後面還有什麼故事呢……

    夏知一臉沉靜地打開了錄音筆,前幾秒沒有任何聲音,突然,裏面傳來程乾的聲音。程乾說的這些話她並不陌生,那個時候她還沒有進入催眠狀態,隨着時間的流逝,她逐漸對接下里的內容失去了記憶,這就意味着,催眠開始了。

    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夏知已經聽完了全部內容。她沒有點擊“重複”去聽其中的任何一句話,因爲每一句話她都聽得非常認真非常仔細。

    被塵封已久的記憶在錄音筆中她和程乾的一問一答中被喚醒,所有痛苦、壓抑和窒息感,在一瞬間向她襲來,她險些招架不住,直到她聽了“爸爸說,那個人死了”。那一刻,她體驗到了二十六年來從未體驗過的複雜感情,她說不出這是什麼感受,心裏的痛感似乎消失了一些,但又很快加重了一些,有種想要尖叫的衝動但又有一種不容忽視的情感在遏制她。

    “爸爸……”夏知突然自言自語。

    這一件她忘記了近二十年的事情,卻在父親的心中藏了二十年。

    此時此刻,夏知有太多太多想要對父親說的話,她恨不得立刻撥通電話,她想問一問父親這二十年來他究竟是如何度過的?他和母親又是如何約定對這件事隻字不提?那個男人真的死了嗎?他們殺了人嗎?但那個人該死!父母有爲此承擔過什麼責任嗎?這件事的結果到底是怎樣的?他們看似平靜的二十年,究竟爲此付出了些什麼?

    因爲遺忘的原因,夏知後來的成長曆程不曾遭受過一絲陰霾,然而,這二十年也許時時刻刻都有一些細節刺痛着父母的心。她想起母親她讀大學時去世的往事,那個時候,父親這麼堅強的男人,也忍不住抱着她痛哭流涕。在她的印象當中,那是父親第一次流眼淚。實際上並不是這樣,那怕是父親第二次哭得像個孩子一樣,無助得令人心疼。

    但是,夏知知道,她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聯繫父親,如果她還沒有被痛苦擊潰所有的理智,那麼她此刻應當做的就是當做這件事沒有發生,她仍然要保持一種遺忘的狀態,不論是現在還是以後,永遠再不在父親面前提起這件事。這件事只有她和程醫生知道。

    夏知微微出神,她在考慮要不要告訴周禮。

    周禮現在自己的精神狀況都不是很好,他可能沒有更多的心力來承受她的這件過往。

    現在,夏知心臟處的痛感隨着時間的流逝不斷地減弱,然而另一種情感也在不斷的加深——她實在好奇那個男人到底死了沒有?

    在催眠中,她清晰地看到了那個男人的長相,可是當下,她卻無論如何也回憶不起男人具體的五官,同時不太記得清那個女人的模樣,只有朦朦朧朧的一些輪廓,和電視劇裏時常出現的尖刻中年婦女所差無幾。

    就彷彿當年遺忘對她是一種恩賜一般,此刻記不起這兩個罪人的模樣,怕也是上天對她的恩賜吧。

    夏知猜測那個男人很可能沒有死,不然的話,父母不可能沒有受到法律的制裁,儘管那個男人是該死的。他受到法律的制裁了嗎?他還住在老家嗎?

    衆多往事如潮水般漫延上心頭,夏知想起,從很小的時候,她家就是三口人過年,既沒有走親戚的傳統,也沒有被親戚來拜訪問候過。

    現在,她終於知道父母爲什麼不再回老家過年了,也終於知道爲什麼父母在她讀小學的時候毅然決然從縣城搬到了江州市。

    讀中學那會兒,她總是不明白身爲農民的爺爺奶奶,爲什麼會賣掉十幾畝的田地而搬來城裏生活,她也很好奇爲什麼爺爺奶奶搬來江州市後父母一點兒怨言也沒有地就給二位老人買了一套房子,並時常去照料他們的生活。現在,她總算是知道了其中的原因。

    夏知本不願流淚,但太多太多她不曾細想的往事像一根根箭似的射中她不堪一擊的情緒靶心。

    夜已經很深了,天空中沒有一點星光,月亮也不知跑哪裏去了。

    夏知感覺腦袋裏面充斥着太多東西,但又覺得腦袋空的和外面暗黑的天空沒有什麼兩樣。她這樣靜靜地坐着,時間從她身上流淌,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突兀地打破了她的出神。

    “夏知好些了嗎?我可以進去嗎?”門外傳來程乾的聲音。

    夏知的臉上早就沒有了淚痕,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顯得那麼憔悴,這才應聲道:“程醫生,進來吧。”

    夏知想得到程乾此時的出現必然是帶着一定的安慰目的,但是她也已經決定把這件事徹徹底底放下,她自己的力量可以消化掉它,無需他人的排遣。畢竟,這已經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不論那人是死是活,也很難追究,倘若是因此而打擾了現在的生活,那纔是最大的罪過。

    然而,令她沒有想到的是,程乾的一句話直接打破了她這一單純的想法。

    簡單的幾句寒暄之後,程乾已經看出夏知不願意再提起這件事的決心,但是出於醫生的身份,他不得不向夏知發問:“既然是二十年前的事,爲什麼這段時間你頻繁夢到了兩次呢?”

    這個問題打得夏知措手不及,她沒有考慮過,不過,在程乾話音剛落的一瞬間,她意識到這確實是一個關鍵的問題。

    是啊,爲什麼呢?

    程乾繼續問她:“第一次做噩夢的時候是在幾月幾號?”

    夏知回答不出來具體的時間,但她可以說出一個大致的日子:“是在期末考試備考期間,也就是大概三週以前。”

    “那個時候你有遇到過什麼人或者是發生了什麼比較特別的事情嗎?”

    夏知順着程乾的這個問題,開始追溯三週之前發生的事情。然而,那個時候似乎真的並沒有遇到過什麼特別的人,也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她只記得當時對周禮的感情由盛轉衰,並且在做了一場婦科檢查之後就卸載了微博,打算徹底斷絕和周禮的聯繫。

    她隱約記得那一天,好像是有看到關於周禮的消息。嗯,沒錯,是在她和同事一起喫午飯的時候,同事給她看了幾張周禮最新古偶劇的定妝照。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