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雎適才替她換下衣物,拒絕就差寫在了她的臉上。
可他眼中無褻瀆之意,只有對他自己手藝精湛的欣賞。
她也便躺平了,就當有人服侍她。
而後祝雎又帶她去另一處行宮。
蘭湯熱氣嫋嫋,他扔給她一件中衣套上,便支使着燕除月爲他梳頭。
兩束頭髮垂在他耳邊,遮掩住他略帶鋒利的棱角,倒顯得他有幾分柔和。
祝雎眼睛潤潤的,帶着雲霧的溼意,嘴角掛着些許笑意,倒顯得他像個明媚的小仙子。
燕除月嘆息着爲他梳頭,稍短一些的從頭梳到尾十分順滑。
可一坐一立,她勢必會彎腰,她的身體僵硬阻澀,手指能夠勉強穿插在頭髮裏已屬難得。
再讓她彎腰,就是難爲她了。
她的手勁有時候收不住,一輕一重,梳頭又梳不到尾,到半路又得取出蓖頭,雙手並不靈便,取蓖頭的時候就像不認識一樣在打架。
一來二去,祝雎的頭髮就遭了殃。
祝雎瞧了鏡子好一會兒,頭髮一把一把的掉,像是沒有痛覺一般。
他這個時候的脾氣倒是挺好,哪裏有之前見血就要發瘋的樣子。
他輕輕說道:“你是在報復吧。”
他的聲音是沙啞的,聲音既提不高,只能低聲細語,再加上一副靈巧的笑意,任誰也會覺得他與人說話也在商商量量。
他的話在偌大的蘭湯行宮的嫋嫋熱氣裏,帶着些溫度,像羽毛在耳畔輕輕地撓。
只是……燕除月仍然從鏡子裏看出他的笑靨如同畫卷裏工筆精心描繪。
燕除月的手一頓,看着自己的雙手已經被他的頭髮纏住,頗有些無奈,卻面無表情道:“頭髮長,不會。”
祝雎沉思一陣。
他霍然起身,抓住燕除月的手,換他來給她梳頭。
雖然燕除月腦子轉的比身體快,但身體就像一塊塊朽木拼湊在一起,稍微一動都會發出腐朽的聲音。
動作一大踩不穩就跌倒了,她下意識拽住祝雎的褲腳。
地面是由一整塊石頭開闢而成,與她撞擊,倒是發出清脆的鐘玉之聲。
並且還夾雜着布料撕裂之聲,燕除月料是祝雎的褲子被她扯爛。
燕除月想,如果此刻她有表情,那她應該是尷尬的。
她慢慢擡頭,被撕成兩半的褲管子就隨的動作飄蕩,金絲銀線糊在她的臉上癢癢的。
她直覺不對,遲疑的將手中的布料舉起,卡住不動了,就差破罐子破摔給祝雎說:你自己看着辦吧。
祝雎也不惱,甚至笑彎了眼,他俯下身沾了血的衣角再一次尾迤在地。
畢竟對於夜淵的生靈來講,衣服並不重要,他們有鋒利的鱗甲,足以覆蓋他們脆弱的地方。
那些成名已久,威震一方的大魔,修出神體後,手底下臣服的小弟倒是會準備好衣物,畢竟也要走個排場。
祝雎主動抽取絲線從他的手指下一過,均沾染了一層豔色。
他慢慢地纏繞着燕除月的雙手,像墨斗線一樣留下獨特的印記。
祝雎臉上的表情很快收斂起來,如沐春風的笑意潮水一般的退去。
他帶着老學究如出一轍的嚴肅,天生帶笑的脣瓣被往下壓。
他疑惑道:“剛餵過血,怎麼這麼快就失靈了?”
他的這句話好似某種魔咒,剎那間,激起她心中的喧囂。
燕除月下意識想舔舐脣瓣,將他撲倒一口咬在他的……脖頸處汲取傀儡主甘甜的血液。
妖血腥苦,梟血苦澀,若在打鬥中刺破他們的身軀,瞬間就會瀰漫這種味道,心性不堅者恐怕會當即慟哭。
沒曾想祝雎的血竟然像飴糖一樣回甘。
她現在的水深火熱裏,冷不丁被他一把提起按在玉凳上。
甫一接觸到凳子沁人的冰涼就瞬間涌入她的識海,一片清明。
是靈玉。
修仙界通用的靈石大多都是由鐘山靈玉開闢而成,將仙族修煉所用之清氣蘊含在其中,世面少見。
夜淵之梟大多對此嗤之以鼻,對靈玉不熟也正常,因他們無人教化且高傲,不肯低頭瞭解敵族的一切,所以無知。
夜淵黑暗無光,魔梟倒是喜歡可以發出微光的東西。
這倒便宜了她。
她現在成了傀儡,對各種清濁之氣倒是來者不拒,清靈之氣倒是能削弱祝雎給她的影響。
祝雎雙手搭在燕除月的肩膀上,指甲倒是出奇地乾淨圓滑。
他似乎是控制不住他自己的力道,就這樣保持着將她提溜起來的動作,她肩膀處的衣物被他的手按出一處凹陷的褶皺。
他將燕除月的頭扶正,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她竟無言以對,她竟然不知道自己的身體還能發出類似底鼓的聲音。
燕除月正常活動的時候從來沒有發出這麼響的,祝雎對她是多大仇多大怨呀。
祝雎彎腰終於看見鏡子裏照出他自己,幽幽嘆氣:“你的頭太大了,擋住了我。”
所以你恨不得把我的頭擰下來,只是爲了調試角度?
其實是燕除月離水鏡太近了,只能照出她,而祝雎不懂,還疑心是她腦袋大。
眼看着祝雎鬆開她的發繩,如墨的頭髮,瀑布一般的垂下。
他拿起蓖頭輕柔的梳像是對待着什麼稀世是珍寶。
“我記得你以前的時候,給我梳過一次頭髮。”
他靜靜道:“你總說公允,那我就還給你,以免你以後快死在我手上了,還唾罵我。”
祝雎真是奇奇怪怪的想法。
燕除月從水鏡突然注意到,先前替祝雎梳頭卡在蓖頭裏的頭髮質地竟然和她頭髮上的一樣。
她心中涌現出一種不詳猜測……
難怪祝雎給她梳頭梳的這麼輕柔,像是在雲裏撥弄,原來是他拿自己的頭髮給她做了個頭套。
燕除月欲哭無淚,她從來沒這樣恨過自己的觀察力如此優秀。
燕除月只能轉移注意力,望向水鏡裏的自己,某一個角落還能看見祝雎瘦削的下頜。
水鏡裏有僵硬的人傀,目若寶珠,眉若遠山,臉頰泛着淺薄的紅妍麗似芙蓉,嘴脣卻紅的滴血。
乍然一看,首先被花瓣一樣精緻的脣所吸引,其次再被琉璃寶珠所奪目,最後回過神來一端詳,就會帶着對祝雎造物巧奪天工的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