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飯之後從酒肆出來,許遂行總覺得段山柏是對“有些銀子”是有什麼誤解。

    他似是不急,用過飯後便打算找家客棧,說要歇息一日再出發,還是他出銀子。

    許遂行當即是拒了,此事才過午時,這一天剩下的時間並不算少,又是晝長夜短的時候,此刻出發,就算是用走,天黑之前也能到達十里外的塔頭村。

    許遂行執意要走,段山柏便不再往鎮中客棧去,而是找了馬商,花上幾兩銀子租了兩匹馬。

    看他花銀子的模樣,許遂行心裏腹誹着這人大手大腳,腹誹過後又想,若是獨自前行,他指不定會爲了省銀子而步行過去,若實在不想走,那也不會租馬,頂多租匹價格便宜的毛驢,能趕路就行。

    這些話許遂行到底沒有說出口,他與段山柏沒什麼交集,這種大手大腳的行爲,他不過皺了皺眉,在面上表現出一點鄙夷就算,況且這出的又不是他的銀子,他沒必要爲這人心疼。

    於是馬匹牽來後,他一聲不吭地翻身上馬,抓起繮繩調轉馬頭,率先往城外去。

    段山柏上馬跟來,喋喋不休與許遂行說起買一匹馬要多少銀子,租一匹馬又要多少銀子,還自賣自誇般說着自己勤儉持家,卻不知許遂行已經在心裏說了他好多句“浪費”。

    …

    塔頭村是西吳鎮東面十里之外的一條小村子,整條村子不過十來戶人家,這村子並不忌諱外人到來,也不閉關自守,可遠一點地方的人就是聽也沒聽說過這村名,原因無二,就是村小。

    十里路騎馬很快到達,踩着未時的點,許遂行和段山柏見着兩間不太大的屋子,就大概猜到這是塔頭村的村頭或村尾。

    兩間屋子都由木頭所搭,茅草做頂,門邊掛着一串幹辣椒和一串艾草。住村莊裏的人總會養上些能下蛋的老母雞、看家護院的大狗或捉老鼠的貓,這兩家也不例外,屋旁搭了一圈圍欄,圍欄裏搭着一個矮篷,家中養的母雞和小雞就在那裏頭打轉。

    靠邊那一家養了只大黃狗,大黃狗待在陰涼處,聽着蟬鳴吐出舌頭散熱,生人入村他也沒有太大反應,對此像是見慣了。

    這樣的小村子大概不會有什麼盜賊,倆人將馬繩系在村口一顆大樹上,拿好東西便向其中一戶人家去。

    他們沒有敵意,那大黃狗大約也瞧出這點,只用圓溜的眼睛瞅他們一眼,趴伏在地的動作變也不變,放任他們敲響自家主人的房子。

    屋內很快傳來一個婦人的高聲迴應,聽木門“咔噠”一聲,門從裏推開,身着麻布,臉上沾了些許麪粉的婦人出現在門口。

    見着門外兩位高大俊朗的男子,她有一剎的發怔,有些慌亂的想整理一下衣服,但下一刻觀察到倆人穿着,一下明白了兩人來意。

    又是兩個假道士吧?

    最近村裏發生那事不小,他們村子最近可是來了不少人模人樣的假道士,這下就算來的是帶着佩劍的真道長,他們也只以爲他們是騙錢來的。

    她在心裏嘟囔着這倆人年紀輕輕的做什麼要騙人,面上還是保持着平靜,“兩位道長可是聽外人所說,村裏有邪祟作惡纔到塔頭村來的?”

    “是。”許遂行應道,“不知夫人可方便同我二人講講那是個什麼邪祟?”

    “我這會要和麪來包餃子,晚些相公和孩子回來要喫,不太方便。”婦人抹掉沾在臉上的麪粉,避開目光,給他們提議道:“你們不妨往裏頭走點,去找出這事的那戶人家吧。那家人姓賀,房子建得老好了,像鎮子裏的房子一樣,一眼就看得出來。”

    有着和鎮中房子幾近相同房子的人居然沒到鎮子裏住,這倒是出奇。

    只是這位夫人一副躲避模樣,顯然不想多觸及此事,許遂行不多問,只好作輯,道上一句“叨擾”,同段山柏一道往裏去尋出事的那戶人家。

    婦人描述雖然簡潔,卻是有用,走入村裏又經過兩戶人家,照着土路轉了一個彎,他們便見着那個與鎮中房屋類似的賀家。

    這屋子一眼便能看出這是個家大業大的人家,他家是這村裏佔地最多最大的,青瓦白牆在外圍了一圈,朱漆木門立中央,門上安着兩個黑油鐵環,地上還砌了磚瓦,與旁邊的木屋、茅屋格格不入。

    門外瞧不出賀家屋內和院內風景如何,但這樣式的屋子裏頭是怎麼一道風景,那也不難猜。

    只是爲何要在小村子裏建上這樣一棟豪宅,這問題才叫人難猜。

    不過人家房子要怎麼建、要建在哪,這都不是他們此行目的。

    段山柏走在之前,提起那黑油鐵環在門上扣了幾聲,幾聲沒應,他又扣了幾聲,這纔有人開了門。

    開門的大概是賀家家僕,他個頭不算高,要看來人還得把頭仰起。

    他仰起那張因爲精神匱乏而憔悴的臉,與前方的段山柏四目相對,對視那一瞬,他抓着門內鎖的手一緊,嚇出一身雞皮疙瘩——

    面前這人虎背熊腰,一身鴉色衣袍也蓋不住他的壯實,他兇色掛臉,面無表情的模樣尤爲嚇人,特別還帶了雙鷹隼般鋒利的眼眸,像是踩着戾氣前來索命的黑無常。

    那黑無常卻忽然露了笑,“勞駕,這裏可是賀家?”

    家僕額角滴了汗,戰戰兢兢答了聲“是”。

    許遂行在後頭瞧見家僕這模樣,也不知段山柏是做了什麼惹人怕的表情,撥開段山柏,露出個和善面容來,想叫他放鬆放鬆。

    誰知那家僕見着他更慌,慌亂之下對着許遂行就大喊一聲“白無常”。

    許遂行稍一怔愣,想段山柏瞅去一眼,見他一聲鴉黑,又並未像路上那般帶着滿臉笑意,原先被笑意掩蓋下的兇色便全透露出來。

    這家僕應當是見他神色那樣兇,近來又給些邪祟玩意擾得心緒不定,先是將段山柏認成了地府裏的索人魂魄的鬼差,因而在見到白淨的自己後,就突然冒出了“白無常”的話。

    倒是好笑。

    許遂行此番是來除邪祟,不是裝邪祟。

    他跨步至家僕跟前,揚了揚兩隻袖子,露出一身竹青長衫,“敢問地府裏哪個白無常,是着竹色衫的?”

    家僕緩過神,拍着胸膛給自己順了順氣,“見笑見笑。”他往那位“黑無常”身上望去兩眼,見他那一身黑衣是一件披在外頭的道袍,才大致明白兩人來歷,“兩位道長是來對付那邪祟的?”

    他平靜不少,對兩位可以斬妖除魔的道長反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沒有一點兒因爲救星來臨的喜悅,神色倒不如方纔精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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