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杵在容之手中化作七尺長的棍棒,五條金蛇纏繞其上,蛇首含珠在上端相聚,蛇尾於下端糾纏,形成兩個梭形。

    無論是手感,還是分量,都與真正的金剛杵別無二致。

    質地堅固,無堅不摧。能將萬年玄鐵製成的寶劍,震裂成那副模樣,除了金剛杵也確實找不出第二個了。

    江望和繞過地上被縛仙繩捆住手腳的無頭男屍,走到南陽面前,兇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兩三下解開了他身上的定身法術。

    江望和偷瞥了容之一眼,壓低了氣音,怒道:“再亂跑以後再也不帶你出來了!”

    南陽連連搖頭,抓着她的手輕晃了晃,彎下身子腦袋一歪就要往她懷裏蹭,被江望和扯着後衣領拉開。

    江望和板着臉道:“不許撒嬌啊。”

    南陽無辜地眨了眨眼,點了點頭,掙開她的手,又埋進了她懷裏。

    江望和:“……”

    容之收了金剛杵朝她走來,江望和聽到動靜將南陽推開,護在身後。只看他表情便知道,這金剛杵確實是真品。

    容之停在了無頭男屍身前,神色複雜不知在想些什麼。

    江望和問道:“您與逐月上仙共事有多久了?”

    容之看向她,道:“一千三百年。”

    江望和黛眉一挑,道:“千年之久,竟連衣物都認不出?”

    容之只要一提起這位同僚,便皺起眉頭。

    他搖了搖頭,不以爲然道:“他嗜美如命,每隔一日便換一身衣裳,千年來我未曾見他穿過同一身。”

    江望和不禁看向那滿滿一冰棺的黃金和珍珠。

    愛財又愛美,千百年積攢的功德估計全花在置辦金銀珠寶和衣裳首飾上了。

    江望和心道可惜,如果他沒變成邪魔,她們估計會有很多共同話題。

    她想到什麼,半舉起了右手:“我有個問題。”

    容之雙手環胸道:“講。”

    江望和杏眸發亮,問道:“您與逐月上仙,孰美?”

    容之怔了一瞬,薄脣輕抿,靜靜注視着她。

    良久,就在江望和以爲他不會回答這樣無趣的問題時,他突然別開了眼,道:“我真容兇惡,青面獠牙,自知當不得‘美’字。”

    江望和:“……”

    她腦子裏不禁浮現出上午在臥房之中時,那隻通體毛髮青黑髮亮,乖順地任她拔取腋下柔軟皮毛的大貓。

    江望和覺得他對自己的定位不太準確。

    容之並未多談,又將話引了回來,沉聲道:“況且我上次見他,還是三日前。”

    他握緊了手中的金剛杵,看向她:“僅憑這個,不能妄下定論。”

    江望和聞言也是一愣,隨後便明白過來。

    墮仙成魔這樣轟動天界的大事,更何況墮的是四方上仙之一,容之哪怕是再孤陋寡聞,也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除非,沒有任何人察覺到少了一位神仙,或者說,天上神仙從未少過一位。

    可三焚七變陣已成,仙是一定墮了的。

    如今金剛杵擺在這,若說眼前這位理智全無的無頭男屍是逐月上仙,那天上那位是誰?可若不是,那這金剛杵又怎會出現在這裏?

    最令江望和費解的是,爲什麼?

    逐月上仙不同於容之的兇狠冷漠形象,傳聞中他男身女相,在四方上仙中最爲慈悲寬懷。神通廣大,可摧毀一切歪門邪道,常常教化衆生,引導迷失的衆生歸於正道。

    如太陽般爲人們所信仰的上仙,除非他自願,否則沒人能撼動他分毫。

    是什麼讓他自甘墮入魔道,被封印於地下百年之久?

    兩人之間又到底發生了什麼,能讓南陽寧可魂魄受損,也要發動三焚七變陣?

    事情非但沒有解決,反而更加複雜了。

    如今迫在眉睫的,便是弄清楚天上那位逐月上仙,到底是真是假。

    江望和擡眸,正巧撞上容之捻起指尖,要入通靈陣,忙阻止道:“別問,不能打草驚蛇。”

    容之眉心下壓,冷聲道:“不能讓身份不明之人待在神君大人身邊。”

    聞言,江望和無奈搖了搖頭:“擔心什麼?神君失蹤多日,早就不住天上了。”

    現在估計在跟他的那些箇舊友,一同品茶聽戲吧。

    江望和撇撇嘴,看向地上的金銀珠寶,心裏勉強好受了些,又道:“再說了,你忘了是誰讓你我二人同來尋南嶺的?”

    容之一怔,緩緩放下了手,視線再次落在無頭男屍身上。

    江望和在心底嘆了口氣。

    人一旦自身實力過於強大,便容易把複雜的事情簡單化。他們解決方法直白又粗暴,且不習慣考慮後果。因爲無論出了怎樣的差錯,他們總有能力應對自如,可這往往會使他們與真相擦肩而過。

    比如僻靜庭院中的樹上坐落了一窩鳥兒,嘰嘰喳喳,十分擾人。常人會想方設法將小鳥趕走,但容之這樣的人,大概會直接把樹砍掉。

    江望和起初不理解神君爲何要她與容之一同前來,畢竟論起降妖除魔,不會有人比容之更爲擅長。

    可現在多少明白了神君的用意。

    若不是一路有江望和跟着,容之估計早就將這南陽真君廟給掀了。

    如今無頭男屍早已失了理智,定然是問不出什麼,容之擡起頭,視線直勾勾落在她身後。

    江望和回頭望向南陽,拍了拍他的肩膀,眯眼笑道:“小夥子,膽子挺大嘛,看看你造的地窖,有什麼想起來的,老實交代啊。”

    南陽魂魄受損,失了大部分記憶,但就進入地洞後他的反應來看,這裏一定有什麼在他記憶中留下了烙印。

    南陽垂眸沉思片刻,指了指無頭男屍,然後在她手心寫下了“祕密”二字。

    江望和登時不滿,豎起眉頭:“你還保密?!”

    南陽連連搖頭擺手,又指了指無頭男屍。

    江望和眯起眼睛,緩緩道:“你的意思是,祕密藏在他身上?”

    南陽點了點頭。

    容之蹲下身,挑開無頭男屍身上的衣物往下一扒,眸色一冷。

    “是禁言令。”

    江望和看過來,只見它左側胸口處赫然印着一片黑色的鎖樣痕跡。

    她眉心微擰,道:“怪不得會失了心性。”

    禁言令,顧名思義是叫人無法說出某些祕密,印記刻於左胸近心處,乃最爲狠毒的一種,能叫人心性全無,變成瘋子。

    但並非無解。

    只要在禁言令印下之前,將人精元所在的頭顱砍去,便能保留大部分心性,可幾乎沒人會這樣做。

    一來,如果只爲封口,那砍去頭顱,人便死了,死人又不會說話,沒必要再加一層禁言令。

    二來,若想沒了頭顱,還繼續活着,幾乎不可能,除非……

    特等邪魔。

    江望和瞳孔驟然一縮,疑點如珍珠般一顆顆串起。

    仙魔大戰後逐月上仙找到知曉魔道禁術的南陽,讓南陽發動禁術助他墮爲邪魔,封入地下冰棺。隨後南陽將其身體一分爲二,刻下禁言令。

    江望和心中不可謂不震動。

    一位上仙,一位真君,爲了守住這個祕密,如今前者身首異處化爲邪魔,後者魂魄受損連自己死因都不記得,卻獨獨記得這裏藏着一個祕密。

    哪怕他連祕密具體內容都不知道。

    可逐月上仙爲什麼不與東極神君說?江望和眸光一轉,內心恍然。

    不是他不說,是他沒機會說。

    因爲當時天上已經有了一位逐月上仙了!

    他發現祕密後,第一個想到的定是稟報東極神君,可在路上卻被攔了下來——被另一位“逐月上仙”攔了下來。

    仙魔大戰後元氣耗損嚴重,他戰敗後身負重傷逃到了南陽真君廟,爲了守住祕密他必須活着,只得採取這下下策。

    若想知道真相,唯一的辦法便是找到他的頭顱。

    可如今百年過去,且不說南陽有沒有忘記他藏在哪裏,這百年間世事變化,山河變遷,哪怕是南陽記得,也很難順利尋得。

    想到這裏,江望和心中竟隱隱有些興奮。

    她自認道德感不強,也不是什麼心懷天下的成大事者,她只是對那些躲在重重迷霧之後的真相,格外着迷。

    容之費了些功夫,將無頭男屍收入封魔袋中,回頭便見江望和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每次她露出這樣探究的眼神,一定會問些什麼。

    江望和果然開口問道:“如果是你,會爲了什麼不惜犧牲自身性命和最珍視的一切,也要去守護?”

    容之毫不猶豫道:“爲了神君大人。”

    他回答的果斷,但絲毫不輕率,好似這個答案已經烙印進了他的骨血,不需要任何思考和辯駁。

    江望和撇了撇嘴,道:“你這麼迷信他做什麼?”

    容之臉色頃刻間沉了下來,道:“注意你的言辭。”

    江望和:“……”

    江望和噤了聲,訕訕轉過身,抽出腰間的佩劍在空中晃了兩圈,引着開誠魂體回到他的身體附近。

    這次徹底沒了邪魔的威脅,她引起魂來也少了許多顧慮,只是這一個時辰內引兩次魂着實有點兒喫不消。

    引魂結束後,她打了個哈欠,舒舒服服地躺進金銀珠寶堆成的冰棺中。

    開誠漸漸恢復了意識,臉色依舊帶着受驚後的蒼白,開達也在這時悠悠轉醒,看到周圍的景象十分茫然。

    江望和眯起眼睛,不冷不淡道:“說說吧,是誰讓你們來這裏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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