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前。

    “你對魔道倒是頗有研究。”

    容之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從墳冢中出去。

    江望和欲解釋,剛追到破洞口,腰間的乾坤袋突然劇烈地晃動了幾下,吸引了她的注意。

    南陽想告訴她什麼?

    江望和又退回陣中,繞陣一圈,乾坤袋都沒有動靜,但當她行至中央陣眼時,乾坤袋又動了一下。

    於是她又將中央的石頭拿起來仔細打量了一番,依舊沒什麼異常,正要放回去時,發現託舉石頭的凹面,滲出了一小灘水窪。

    正是寒潭之水。

    她將耳朵貼在石柱上,隱約能聽到嘩嘩的水流聲。

    底下絕對藏着東西。

    江望和左右看了看,悄悄施了個屏蔽聲音的術法,然後將陣眼破開。

    石柱下果然是空的,一股寒氣自狹窄的洞口直逼而來。

    據容之所說,距離南陽發動魔道禁術已經過去了百年之久,並未產生什麼騷亂,可尋南嶺卻是最近一個月纔開始出事。

    墮仙成魔的那隻“魔”去哪了?與那無頭邪魔是同一只嗎?如果是,爲何最近纔開始興風作浪?

    瑟瑟寒意讓江望和打了個激靈,目光又落回那洞口,腦子裏靈光一閃。

    難道是封印?

    若真是封印,在如此陰暗潮溼之地被封印了百年之久,再厲害的邪魔也難保肉、身不腐,所以要通以寒潭之水。這水便能說通了。

    雖然不能百分百確定底下就是邪魔的肉身,也無法保證邪魔會以生魂離體的方式跑出來,但爲了以防萬一,江望和還是在洞口貼上了張地崩符。

    地崩符乃中級符咒,繪製難度不算大,但市面流通的最多就是炸出一個十米的大坑。

    她乾坤袋中的符咒一直都是淮水放的,這地崩符她只用過一次,是爲了炸開山中攔路的巨石。結果地動山搖,攔路巨石炸開了是沒錯,可山卻震崩了,無數巨石滾滾落下,她差點兒交代在那裏。

    如今這地崩符用在此處,炸塌這整個地下洞穴都不在話下。

    但江望和也不想被活埋,所以能不用,就不用。

    可從墳冢中出來後,江望和依舊想不通。

    南陽將其墮爲魔,又封印起來,還保護着他身體不受腐敗,能有什麼目的?

    更想不通的是,她從沒聽說哪位仙官隕落爲魔了。容之就更不必說了,這都百年過去了,才知道這陣法的作用,若是問他,自然也是白問。

    事情遠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

    思及此,江望和血液隱隱沸騰發燙,道:“你現在只有兩個選擇,第一個,被我毀掉肉身,神形俱滅,第二個,帶我們去地下封印,查明真相後可以考慮從輕發落。”

    聞言,開誠回頭望向容之。後者冷着臉,恨不得馬上就要將刀架在他脖子上,對於她所謂的“從輕發落”,滿臉寫着不贊同。

    開誠心下了然,陰狠地笑道:“呵呵呵,你錯了!我還有一個選擇!”

    語畢,他手指猛地插入自己的左胸之中,嘴角不受控制地溢出血液。

    他痛得臉頰肌肉發抖,咬着牙惡狠狠道:“就算是神形俱滅,我也要拉上一個墊背的!”

    “……”

    江望和麪無表情地凝着他,未發一言。下一瞬,符紙由指尖一角蔓延起幽藍的火焰。

    星星之火以極爲迅猛的速度爬上了半張符紙。

    立時,腳下地面如激怒的睡獅,發出陣陣咆哮,晃動搖顫,洞頂落下悉悉索索的泥土。

    時間流逝的每一秒,都好似沉重的水滴,滴落在緊繃欲裂的神經上,咚咚的心跳震耳欲聾。

    開誠目光死死鎖在那張符紙上,火焰的燃燒速度在他眼中好似按下了慢放鍵。

    明明已做好赴死的覺悟,可就在剩下三分之一時,它心底突然騰起一股連它自己都不知從何而來的巨大恐懼,如黑洞般將它的理智吞噬殆盡。

    開誠急急改口:“第二個!我選第二個!”

    話音一落,江望和右手輕輕一抖,火焰霎時熄滅,大地再次恢復平穩。

    她扔掉符紙,道:“帶路。”

    開誠眼前發虛,喉嚨乾澀,方纔腦中極大的恐懼依舊讓他緩不過勁兒來,半晌,抽出胸口的手指,跌跌撞撞站起身朝洞外走去。

    江望和抽出他腰側的佩劍,在空中虛晃一下,觸到什麼霎時劍光流轉。

    她這才放了心,與容之對視一眼,跟了上去。

    一行人重新回到墳冢中,在剛剛的動亂中,陣眼處的窟窿由四周裂開數條縫隙。

    容之看到平白多出的窟窿,瞥了江望和一眼,後者清咳了聲,別開了臉。

    江望和未看清開誠做了什麼動作,一朵巨大的金色蓮花在腳底顯現包裹住衆人,猛拽向下,周遭環境瞬變。

    寒風自身周呼嘯而過,待她站定,彷彿墮入了一座冰窖,四周是白茫茫望不到頭的雪地,一棵足足有十人環抱的巨大枯木立於不遠處。

    開誠胸口的血液滴落在地上,他踉蹌了兩步,徑直朝枯木走去。

    江望和眯了眯眼,隱約可見枯木下方置有一方白玉高臺,走近了纔看出是一座冰棺。

    冰棺大敞,嘩嘩的寒潭水自上方灌入四角,僅遠遠觀望便可見四溢寒氣。

    開誠踩着兩行血印,緩緩行至冰棺前,好似疲憊的旅人回到了家鄉,閉上眼,長舒了口氣,一縷白到近乎透明的魂體自他眉心抽出。

    江望和停下腳步靜靜看着,並未阻止。

    不久,只見他脊背漸漸疲軟下去,沒了骨頭似的滑落在冰棺前。

    與此同時,冰棺內傳來絲絲聲響,與江望和夢中完全相同的高大無頭男屍,直挺挺自棺中坐了起來。

    它身披紅色雙龍戰袍,腰繫雙股鴉青絛,衣物在寒潭的保護下,依舊光豔如新,未腐蝕分毫。突然肩膀微轉,正向三人,輕輕顫抖。

    雖然沒有頭,但一股被人緊盯着的寒意卻沿脊背爬了上來。

    還未反應過來,江望和余光中便閃過一抹青黑色。不過眨眼功夫,那重達千斤的冰棺便被掀翻在地,發出雷鳴般的轟響。

    無頭男屍向後躍出數丈,險險躲開剛剛的攻擊。

    容之並未作片刻停留,揮動右臂,手中的大刀向它猛然劈去,出手又快又狠,濺着寒潭之水,刀風凌厲,呼呼作響。

    纏鬥間,只見一青一紅兩道光影,招式已幾不可見,耳畔充斥着清脆的兵戈碰撞聲,和陣陣破空之音。

    江望和稍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將注意力放在了那座被踹翻的冰棺上,擡腳走了過去。

    腳下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江望和撿起來,眸色一亮。竟是一枚銅錢大小的珍珠,流光溢彩,品質極佳。

    她剛揣進懷中,往前走了沒一步,竟又踩到了一顆。

    雪地太白,有些分辨不清,她定睛一看,才發現自冰棺中滾落了滿地的珍珠,不禁脣瓣微張,睜大了眼。

    如此龐大的數量,江望和直接拿乾坤袋撈都撈不完,索性不撈了,隨手抓了一把,繞到了冰棺前面。

    結果下一秒,閃閃金光幾乎要亮瞎了她的眼。

    江望和驚得倒抽了口涼氣,手一鬆,手裏的大珍珠嘩啦啦砸在了地上。

    金元寶,金如意,金瓜子,金蘋果……

    這是哪來的神仙?

    竟如此庸俗!

    江望和一邊氣呼呼地想着,一邊默默解開了腰間的乾坤袋,在冰棺前盤着腿坐下來。

    不多時,耳邊打鬥的聲音停了。

    江望和起初並未注意,直到背後響起一道極爲冷冽的低沉男聲。

    “你不是說……不在你那?”

    江望和咬了一口金如意,硌得皺起了臉,回頭問道:“什麼?”

    看到眼前這幕,她怔了一瞬,手中的金如意哐當一下掉在了冰面上。

    只見無頭男屍左臂掉在一旁,右手捂着胸口跪倒在地上,身上紅袍被劃得千瘡百孔,渾身被紅色業火包圍,氣勢勃然欲發。容之右臂滲出一大片血漬,左手提刀,鋒利的刀芒直指它的胸口,刀身青光流動。

    而在劍拔弩張的兩人中間,硬生生擠進去了一道極爲輕快的鵝黃色身影。少年面朝容之,張開雙臂,以保護的姿態擋在了無頭男屍之前。

    江望和:“……”

    南陽什麼時候跑出去的?她怎麼不知道!!

    江望和對上那道冰冷的黑眸,又極快躲開,噎了半晌,道:“我……可是他已經死了。”

    容之刀尖幾乎要戳在南陽心口,冷冷道:“讓開。”

    南陽一動不動,十分固執。

    容之俊臉覆上一層駭人的冰霜,手中刀柄一轉,刀背朝南陽砍去。

    南陽哪裏是容之的對手。

    江望和深知這一點,再加上百年前的恩恩怨怨,她生怕容之真把他打出個什麼好歹,慌亂地在一堆金燦燦中扒拉着什麼。

    南陽沒一會兒就被施了定身的法術,動彈不得。

    容之再次提刀朝無頭男屍走去,右手一揮,眼看着就要砍在它身上。

    “你不能殺他!”

    江望和突然出聲阻止。

    容之刀鋒堪堪停在距離無頭男屍右臂一寸之處。

    江望和推掉身上的金銀珠寶,手裏拿着巴掌大的金黃物件,站起身,皺着眉頭道:“你看這是什麼。”

    容之微微側目,目光觸到她手中物件時,一向冰冷無垠的黑眸深處,狠狠震動了一下。

    金剛杵,十二上古神器之一,逐月上仙的專用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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