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歷歷春星 >第29章 婚約
    沈府。

    江尤小心翼翼地端着個托盤,盤中放着一碗藥,別說喝,光是聞着都覺得夠苦。

    轉過幾個迴廊,江尤一方面要盯着着將滿要溢的藥湯,一方面又不能讓冷風把它吹涼了,所以他腳下健步如飛,手中穩若磐石。外行人看了只能道一句厲害,若是讓宋嘉魚這樣的內行人見了,才知道其中要花多少功夫。

    江尤並非是沈府家奴,當然,沈府世代都是文人,也養不出這等本事的家奴。

    江尤原本是江湖一等一的殺手,同時也有着一等一的天賦,在江湖中數年漂泊下來得了盛名無數,自然也結了仇怨無數。

    當他想要抽身而退時,許多人自然不答應。當時,江湖上數十個門派聯手追殺他,賞銀甚至一度過千兩,因緣巧合下,受了重傷的他被沈問之所救。

    沈問之幫他改頭換面,隱藏身份,他也收起殺手鋒芒,樂得做了沈問之身邊的一個無名侍衛以報答他。

    江尤快步走過最後一個迴廊,到了沈問之屋子前,他擡手敲了敲門,裏面傳來沈問之沙啞的聲音,“進。”

    他推門而入,沈問之正半倚在榻上,翻看着公文邸報,聞到藥味,他隨手將公文擱在一旁,撐着牀沿坐了起來。

    江尤把托盤放下,端起那藥碗,指尖試了試溫度,很好,還熱着。

    沈問之垂眸,盯了一瞬那烏黑的藥湯,“用的是什麼藥?”

    這一問把江尤問住了,他哪兒知道那些亂七八糟的藥材分別是什麼藥,他撓了撓頭,“還是和從前一樣的那些。”

    沈問之眸色沉了沉,“沒有用新送來的?”

    江尤被這一說纔想起,今天有個大理寺的小娘子過來送了一堆藥材,說是給自家大人補身體,府裏這麼多藥,他便隨手一擱,不知道擱到哪兒去了。他有些心虛地看了一眼沈問之,“這藥和藥之間也沒什麼差別,大人您先將手頭這批藥喝完了,然後再給您熬新藥。”

    他自認說得是天衣無縫,沒想到沈問之卻面沉如水,“差不多?”

    “啊。”江尤迷茫道。

    “我今天是不是告訴過你熬那批新藥?”沈問之一字一句道。

    江尤嚥了口唾沫,“我,我給忘了。”

    “我記得我告訴過你,”沈問之眉眼冰冷,說出的話字字咄咄,“之前那些藥已經不新鮮了,當然,如果你盼着我早點死的話,你就繼續熬那些藥。”

    江尤驚恐道:“大人我錯了,好好的,怎麼說起這些胡話來了,屬下現在就下去給您拿那些新藥材重新熬一碗。”

    “把之前那些藥都丟了。”

    “好,丟了丟了。”江尤頭點得和小雞啄米一樣。

    直到他端着已經涼了的藥走出沈問之屋子時,他也還沒有想明白,這麼小的一件事,怎麼惹得大人發那樣大的火氣?

    不過他也不敢多問,灰溜溜地端着盤子去廚房重新熬藥去了。

    待江尤走出去,沈問之擡手按了按太陽穴,那裏一突一突地發疼,他垂眸,目光停留在剛剛發來的公文上,上面寫着在滄州任上的撫遠將軍,已經於十一月底猝然離世。

    因爲今年的雪災,四處通信都極不流暢,所以這封十一月底便在滄州發出的邸報一直到今天才到了京城。

    沈問之消息倒是領先朝廷一步,提前一天得知了這消息,與此同時,他得知的還有,撫遠將軍臨終前,沒留下些旁的什麼,唯獨給其在京城的幼子留了話。不過具體留了什麼,誰也不知曉。一切都要等過幾日他的家人扶了他的靈柩抵京,方能知曉。

    想到這裏,沈問之的眼神晦暗不明。

    -

    宋嘉魚在撫遠將軍府門前下車時,一掀開車簾,入目便是一片幕天席地的白。

    這倒讓她恍惚了一下。

    宋明和撫遠將軍雖然差了有二十來歲,卻當真稱得上是好友,兩人曾一起並肩作戰,一起月下把盞。當年,宋明的屍體被送回京城時,一路上是萬人唾棄,別說掛白布了,連他的棺材都不敢擡進宋府的門,只在外面草草停放了一夜,便匆匆下葬了。

    而撫遠將軍則不同,他一生戎馬,戰功赫赫,據說他的靈柩離開滄州時,整個滄州的百姓都前去相送。

    不知兩位在地下相見後,看見人間此景,又該作何等念想。

    “阿南。”一個女聲柔柔地喚她。

    宋嘉魚回頭,一位身着麻衣的夫人站在將軍府門口,正朝她招手,“快過來。”

    這位是撫遠將軍的妻子,劉氏。

    因爲撫遠將軍和宋明交好的緣故,兩府在早年也多有來往,劉夫人對宋嘉魚多有愛護,即使在宋明落難時,撫遠將軍府也沒有落井下石,而是多次在朝中力保宋明。

    所以宋嘉魚記他們這份情。

    她原本此時應該被禁足在府上,爲了來這一趟,還專門給陛下請示過。

    她走過去,叫了聲“夫人”,她見劉夫人雙眼紅腫,復又嘆了口氣,道:“節哀。”

    劉夫人溫和地拍拍宋嘉魚的手背,“乖孩子,我知道的。”

    她身側站着她的長子王覺,王覺長相肖似其父,劍眉英挺,鼻正脣薄,見宋嘉魚朝他望來,他頗有禮節地朝她點了個頭,“此處人多,宋將軍不妨裏面請。”

    宋嘉魚也頷首道:“那我先進去了。”

    她擡腿往裏走,剛走了幾步,遠遠地就看見撫遠將軍的幼子王覓。他正在內堂招呼來往的客人,雖然和王覺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不知爲何,王覓的長相卻要比他兄長看起來刻薄些許,不那麼討喜。

    還沒待宋嘉魚走過去,就聽見背後一聲:“阿南姐姐!”

    她轉過身,沈答之已經朝她快速跑了過來,在臨到她面前時,他堪堪剎住步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宋嘉魚,“阿南姐姐,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當然,”宋嘉魚忍不住拍拍少年的腦袋,“小訴,三年不見,你都長這麼高了。”

    沈答之很高興,他擡手比了一下自己的身高,“是啊,馬上就要和姐姐你一樣高了。”

    沈問之的弟弟沈答之,今年方十五歲,和他兄長不同,他見宋嘉魚第一面就喜歡上了這個姐姐,從小就喜歡黏着宋嘉魚。大概是受了宋嘉魚的影響,他也不愛沈問之那套文人做法,偏喜歡舞刀弄棍,爲此,被沈問之教訓了不知道多少次,卻屢教不改。

    “沈答之。”背後傳來一個冷若寒冰的聲音,“我是帶你來參加喜宴的?”

    一聽到沈問之的聲音,沈答之在一瞬間斂了笑容,訕訕道:“不是的,兄長。我只是見了阿南姐姐高興。”

    沈問之緩步走過來,諷道:“沒見過?”他目光淡淡從宋嘉魚身上掃過去,不加片刻停留。

    “確實好久沒見了嘛。”沈答之吐了吐舌頭,爲了怕沈問之又繼續說他,乾脆趁着沈問之沒留意,轉個身飛速跑掉了。

    宋嘉魚看向沈問之,他今日一身素白錦袍,襯得他臉色白得發青,她低聲問:“傷好些了嗎?”

    沈問之冷道:“才幾天?”

    也是,宋嘉魚又問:“我讓緣溪給你送去的補藥,你喝了嗎?”

    沈問之蹙了蹙眉,有些不耐,“不知道放哪兒了,想起了再說罷。”

    宋嘉魚:……

    “行,那我先進去了。”宋嘉魚說罷,轉身朝內堂走去,她一轉身,便感覺有目光在後面盯着自己,她回了回頭,沈問之還是像剛纔一樣,站在那裏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宋嘉魚晃了晃腦袋,以爲自己出現錯覺了。

    她走到內堂前,王覓一看見她,臉瞬間黑了下來,拉得老長。

    宋嘉魚簡直想笑,她也不給人家多添堵,徑直走進堂內,選了個偏僻角落坐下。

    不一會兒,沈問之帶着被他訓得灰頭土臉的沈答之也進來了,沈答之一看見宋嘉魚,就想過去和他一起坐,剛往那邊邁了一步,就被沈問之一手捏住衣裳後領,半拖半拽地被扯到另外一個角落裏去了。

    大抵又過了半個時辰,和撫遠將軍身前交好的官員,或是其他京中顯貴們紛紛到齊落座,王覺也扶着母親進來,坐在上首。

    王覺站在堂中,簡短地說了幾句,然後道:“本來我與母親無意如此大肆操辦父親的喪事,奈何父親臨終前有一遺願,囑咐家人一定要當着諸位的面宣佈。”

    他往堂外看了一眼,從外間進來了一位撫遠將軍的貼身家奴,他“砰”地一聲跪在地下,道:“奴才受將軍所託,今日在諸位大人面前公開說出將軍遺願,還望諸位大人一同見證。”

    堂中諸位官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片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聲。

    沈問之看着那人,心中莫名一緊。

    “昔日,將軍曾與他人共同爲子女定下過婚約,可惜因爲種種因緣,終未達成。”家奴一字一句道:“將軍臨終時,也對此事放心不下,所以特留下了遺願,希望……二少爺和宋將軍,能夠速速完婚。”

    此話一出,如同沸水入鍋,衆人一片譁然。饒是一貫面無波瀾的沈問之,也忍不住擡起了頭,看向那一邊的宋嘉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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