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程海闊遲疑問道。

    周潮生很快反應過來,噌地站起來,走到吳恕身邊。

    “你們看着張截圖。”吳恕點開大圖,指了指時間,“這個時間。”

    周潮生微皺着眉,盯着截圖上的時間看了半分鐘。

    上週三的下午三點半……

    週三……

    “體育課?”周潮生反應過來,驚得張開了嘴。

    晟旭是貴族私立,對於學生帶手機進學校這塊的管理很寬鬆,但也有明文規定,體育課馬術課這樣的戶外運動課程,不允許帶手機上課。

    違者記過處置。

    “對了,那天我是和瀾生一起下的樓,我肯定他身上沒有帶着手機!”周潮生語氣激動起來。

    “對,”吳恕和他對視一眼,也點了點頭,“而且這個時間段,當時我們在做課後拉練,我的位置和周瀾生並排,他就算帶了手機,也沒有時間發消息。”

    課後拉練是晟旭體育課的特色,繞着學校跑一圈,吳恕記得很清楚,周瀾生當時喘得恨不得把舌頭吐出來的模樣,彷彿身後拉了一輛黃包車。

    怎麼可能還有精力去指使程志使壞。

    兩人三言兩語,聽得程海闊徹底懵了,像個啞火的山炮。

    “那……不是吧?”程海闊眼珠子都掉盤子裏了,摸了摸板寸腦袋,尷尬道,“我不會誤會他了吧……”

    “我去找瀾生!”周潮生急急轉身,凳子在地上拖出急促的“嘎吱”一聲。

    吳恕也跟着站起來,神色複雜。

    “哎……哎!我也去,你們別!”程海闊甩了筷子,趕忙跟上。

    夜色濃郁,車窗外一片流光溢彩的燈色,周瀾生肌無力似的垂着腦袋在車窗上,眼睛半天一眨,顯然陷入了賢者狀態。

    “今天喫的……”徐旭打了個飽嗝,“真是扶着牆進去扶着牆出來。”

    桑軻開得很穩,但車經過減速帶的時候還是顛簸兩下。

    周瀾生任憑腦袋在車窗上邦邦兩撞,撐得直不起腰。

    “哎呦我天,”徐旭扒拉了他一把,“孩子本來就傻,又被開了瓢,現在再撞兩下估計要不認人了。”

    “旭哥,你就是我親哥,”周瀾生淺淺得打了個酒嗝,哥倆好地搭上徐旭的肩,“做兄弟啊,有今生沒來世,不過你放心,我……嗝……”

    徐旭一臉黑線,小心地提溜開他的手,真心問道:“你沒事吧?”

    周瀾生是回答不了他了,繼續看着窗外發呆。

    “我就說不該讓他喝酒,傷口還沒好呢。”徐旭向駕駛座上的桑軻抱怨道,“有你這麼慣孩子的嗎,他相喝就給啊?”

    “清酒,酒精含量低得不能再低了,你出門買瓶酒精飲料差不多。”桑軻也覺得冤枉,“我也不知道他就一勺的量啊。”

    徐旭無言以對。

    車開出了市中心,桑軻纔想起來,問道:“把人送哪呢?”

    對哦,周瀾生不住院了。

    “咱家吧,你看他哥今天那副架勢,還有那個程少爺,能把人活吃了。”徐旭嘆了口氣,“時間長了也不行啊,他一個星期沒上學了吧?”

    “上學?”周瀾生的耳朵選擇性抓住關鍵詞,“不上學!我不上學!”

    他突然支棱起來,湊近徐旭,一臉認真道:“我還有一個大——莊園,值可多可多錢!”

    每說一個“多”,周瀾生就加重語氣,煞有其事地用力點頭。

    徐旭別開他,不搭理醉鬼:“明天勸勸他,這個年紀怎麼還厭學呢?”

    “你也別說他。”桑軻一別方向盤,突然笑了。

    “笑什麼?現在嫌我不學無術了?”徐旭斜眼睨他。

    “不是,我只是覺得……”桑軻看起來心情不錯,“咱倆要是有個孩子,估計你也得這麼操心,老媽子嗎這不是?”

    “滾犢子。”

    十字路口的紅綠燈變了,桑軻踩了一腳油門,很快把車開進了小區。停車場四周寂寂無聲,深吸一口氣,全是清冽的獨屬於冬天的味道。

    與他們的安寧不同,周家徹夜燈火通明。

    周潮生看了截圖就轉去找周瀾生,卻被服務生告知,桑總五分鐘前已經走了。

    “是的周少爺,和桑總一起的兩位先生和他一起走了。”服務生再三和他確認。

    周潮生本來想追,被緊隨其後的吳恕攔住。

    “先算了,你去追桑軻未必願意讓你把人帶走。”吳恕冷靜地分析,“現在最好的辦法是趕緊回去告訴周叔叔,這一週周瀾生都沒有來上課,學校也沒有過問,背後估計有周叔叔的默許。”

    身在他們這樣的家庭,不可能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放棄的第一步,就是從不聞不問開始。

    周潮生心裏一緊,這一週他的思維也很混沌,總在反覆糾結到底是不是瀾生做的這件事,一方面截圖鐵證如山,另一方面他又私心不願意接受這個結果。

    竟然都忘了關注爸媽的情緒和做法。

    “我馬上回去。”周潮生眉心越皺越緊,外套都來不及穿,搭在胳膊上就往外走。

    程海闊的智商不足以支撐他在這件事裏發表看法,——更何況剛剛他還對周瀾生橫眉冷對的,宛如一隻想衝上去咬他一口的藏獒。

    “我送你我送你!”但是該表現的機會,程海闊還是能抓住的。

    畢竟這會兒,他就算再蠢也明白了這件事另有隱情,一種愧疚感油然而生,——尤其是看見周潮生急得臉色發白的時候。

    周瀾生被拖進桑軻家,安頓在客房的時候,周潮生也在程海闊一路壓着最高限速下,回了周家。

    “……你的意思是,這張截圖是假的?”周父最初沒明白他的意思。

    周潮生急急地連帶着用手比劃着,才把事情解釋清楚。

    周母有點不信:“潮生,你不會是爲了讓我和你爸消氣編出來的說辭吧……”

    她不是不信周潮生,是不信任周瀾生。

    “周叔叔,我們的教室有監控,平時學生集體離開班級的時間段,監控都會打開,作爲校董,您應該是清楚的吧?”吳恕頓了頓,“這事要弄明白也簡單,體育課明令禁止攜帶手機上課,那麼周瀾生的手機勢必是放在班裏的,您大可利用權限調取監控,一看就知道我們有沒有包庇周瀾生。”

    “這……”周母有些爲難,“這麼晚了,要不明天再看吧……”

    “就現在看。”周潮生很堅定地說。

    周母不說話了。

    周父揉了揉眉心,面對一雙雙等他做決定的眼睛,還是撥通了校長的電話。

    校長此刻其實是懵逼的。

    晚上將近十一點半了,接到了上司打來的電話,問他能不能在已經沐浴完畢,即將老婆孩子暖炕頭的時候,下樓打開電腦,給他找一份監控資料。

    真的,作爲卑微打工人,校長不得不按頭賠笑答應,但是心裏免不了罵兩句娘。

    在他盡顯文化人素質的罵罵咧咧中,約莫半哥小時,周家收到了監控錄像。

    體育課,班裏空無一人。

    周母點開了倍速。

    四十分鐘的視頻,二十三分鐘的時候,班級後門突然溜進一個人影。

    只見他左右四顧一番,確定沒人之後,摸到了周瀾生的座位上,從桌洞裏掏出了周瀾生的手機。

    他似乎心虛得厲害,監控的低畫質下都能看出他的緊張,大概是密碼試錯了幾次,男生明顯焦躁起來,深冬的季節,竟然熱出了一腦門的汗。

    接下來的進程,看他的表情應該很順利。男生搗鼓勒十來分鐘,又將周瀾生的手機塞回了桌洞。

    一切痕跡就像他沒有來過一樣。

    “這……”周母傻眼了,手指繞着衣角打轉,“這是誰啊?”

    “魏稟。”吳恕和周潮生異口同聲。

    “原來是這個□□……蠢貨,”程海闊頓了頓,看看周潮生,又看看周家夫婦,“現在怎麼辦?”

    “先把人找回來。”周父呼吸加重,有些焦慮,“這孩子怎麼也不說啊,我、我還斷了他的經濟,他這一週……聽說也沒去上課,人能住哪啊?”

    “您斷了他的經濟?”吳恕突兀地發問,聲線低沉,聽得周父心跟着發沉。

    吳恕少見地露出了錯愕的神色。

    他原本以爲,周瀾生一週不來上課只是叛逆,東窗事發之後的冷處理。有周父給的零花錢在,周瀾生在怎麼樣也能在喫穿上享受最好的。

    沒想到周父竟然狠到這種地步。

    “周叔叔,”吳恕擡眼直視着周父,冷聲道,“那羣混混動手的時候,周瀾生替潮生擋了一棍子,打在後腦勺上,我們今天看見他了,腦袋上還包着紗布。您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別人幫他,他甚至可能連醫藥費都出不起。”

    周母臉色一白:“他、他現在在哪呢?”

    “和桑家那個大兒子在一塊,”吳恕說,“狀態不是很好。”

    天色愈發暗沉,夜半滾起了雷聲,這一晚,出了睡得醉生夢死的周瀾生不理世事,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沾點失眠。

    吳恕躺在牀上,再一次翻了個身,面朝天花板。

    他又一次想起了周瀾生那天那個眼神,可憐兮兮的,像個遭人拋棄的小豹子。

    凌晨兩點半了,吳恕到底還是沒忍住,主動給周瀾生髮了條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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